而死者大約三十歲左右,體型偏瘦,死於昨夜子時前後。身上錢袋未丟失,兇手不為劫財,懷裏有署名芳芝堂的藥材貨物單據一張。


    那驗屍單子已過了正常流程,李歸塵開始俯身去看死者下半身的那處創口,他將死者兩腿分開,細細端詳了良久。


    蒲風不忍去看,細若蚊聲道:“這樣是不是不大好。”


    李歸塵卻是麵上平靜,找劉仵作要了根鍍銀筷子將那傷口撐開了,緩聲道:“和頭麵一樣,這不是尋常刀傷,而是真的被什麽東西掏了,或許肚子裏的髒器也有缺失。”


    劉仵作點著頭,蒲風卻覺得脖頸發僵,呆呆地蹲在了他身邊。


    他繼而道:“你方才問那些皮肉去哪了,我想是被吃了。”


    吃了……


    蒲風麵色一白。


    “沒有齒痕怎麽會是被吃了?”劉仵作笑著搖頭。


    “鳥。”李歸塵淡淡道。


    劉仵作剛要出言辯駁,便看到李歸塵竟從死者的傷口深處夾出了一片被血浸透的灰色翎羽,以那長度來看,可能真的是猛禽所留。


    如此便能勉強解釋屍身及衣物上出現的異常創口,隻不過並非說是有誰能斷言的確是什麽猛禽所為。隻是除此之外,他們實在找不到其他線索了。


    此案目前來看的確棘手得很。


    劉仵作給屍體蓋上了白麻單,一併驗屍單子署好了自己的名,隨抬屍的差吏一同回了順天府衙門。


    此處便隻留下了一個看守的差吏和蒲風李歸塵二人。


    此時已接近午時,可他倆自然無心吃什麽飯,便去找了捕頭何諒一同去了單據上的芳芝堂。


    這地方敞開大門做買賣,自然不難找。何捕頭拿著從死者身上找到的單據很快便問出了這屍首的身份——城南藥材商戶胡鵬。


    一說起這胡鵬,蒲風方才想起她竟是見過此人,正是在幾天前,大概是七月初九。


    說來她本與這胡鵬素昧平生,可偏就那麽巧,想來當日在場所有人都該記得此人。


    若說是無情的嫖客倒是不少,不過像他這樣對官妓打罵不止的倒還真不多,尤其還是在香雪閣如此妄為,實在是膽子不小。


    自然這話還要自那夜說起。


    這京城裏,好逛勾欄酒館的可不一定就是哪位富家紈絝,也有蒲風這樣的世情話本寫手。


    蒲風美其名曰:“採風。”


    與她有些交情的其他落魄文人對她這種行為可謂頗多指指點點,蒲風是有苦說不出——她本就是個女兒家,去妓館也無非是找人聊天積累素材,不然她還能幹什麽?


    初九那日她剛交完印刻房要的稿子,領了那另一半的微薄酬勞揣在懷裏,也沒多想便去了京中有名的香雪閣。


    這香雪閣乃是禮部直隸的一教坊司,姑娘們多是被查抄的官員家中女眷,出入此地的原隻能是達官顯貴,後來京中富商增多,有道是“有錢能使磨推鬼”,自然地位賤如商賈的也能在此銷金享樂。


    蒲風與此處的老鴇蘇婉姨可謂不是一般地熟識,她每踏進香雪閣,小二便自動給她端上一小碟油燜西瓜子,再沏上一壺最便宜的茶葉沫子,倒也花不了太多錢。


    這蘇婉姨是看著她長大的。


    蒲風正坐在一樓外堂與一位閣裏的姑娘閑聊,她無意識地掃了一眼門口,手裏的茶盞倏地滑落到了桌麵上,滾燙的茶灑了一灘流到了她的腿上。


    那來人身著一襲月白長衫,垂首跨門而入,不是李歸塵還能是誰?他身前那人自是張淵。


    蒲風眯著眼看此二人也坐在了外堂一角,都沒顧上熱茶澆了一腿。


    “蒲公子,你可聽到了?蒲公子?”


    那姑娘名叫杏煙,年紀比蒲風還要小上一歲,姿色平平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今日又來了月事幹脆過來和蒲風閑聊。杏煙初來教坊司之時也就十歲,蒲風是這兒的老土著,當年還幫襯了她不少。故而兩人交好已久。


    蒲風啊了一聲回過神來,應道:“你愛叫我蒲公子便叫吧,左右我也習慣了。”


    杏煙眼裏見了蒲風方才舉止,也望了一眼張淵李歸塵所坐之處,笑意不止道:“你瞅瞅,你瞅瞅,魂都丟一半了。我看那穿月白的模樣生的好得很,該不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蒲風拽過了杏煙手裏的帕子潦草地擦著衣褲上的水漬,也不抬眸道:“我若是跑到這來相看男人,怕是要蠢瘋了。”


    “你不承認臉紅什麽?就是嘴硬。男人一肚子花花腸子太正常不過了,這裏的哪個不是又妻又妾,還恨不得外邊私宅裏再偷偷貓貓養一個。唉,男人吧,三妻四妾,我們女人吧,三從四德,你有什麽辦法?”


    蒲風也是笑了,擺手道:“說話就說話,誰跟你‘我們女人’呀。我一個寫世情話本的,男啊女啊,情啊愛啊的再看不清楚,算是白吃這碗飯了。不過,可偏就有的人,讓你看著就像隔了幾道紗,琢磨不透的。”


    杏煙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又遠遠地多看了李歸塵幾眼,居然覺得有些麵熟。


    這一碟瓜子還沒嗑上幾把,就聽樓上動靜忒大,先是掀桌子摔碗的響聲,後伴著男人的怒罵和女子嚶嚶壓製著哭泣的聲音。


    要說這妓館裏什麽事兒沒有呀,雖此處不同一般勾欄之地,不過人家花了錢,萬不得已也沒人敢驚動。本以為過一會兒就該消停了,誰知道那插著銷的門竟被從內強行踹開了,屋內的女子被推搡著按倒在地上,聽那男子怒吼道:“說是婊·子無情,一點兒沒錯!我自包了你,小蹄子還敢跟別的人睡,一個個都是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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