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自南還是沒什麽反應,醫生說:“到時候他還沒有回來,我肯定也不會坐視不管——我和你一起去英國找他,總成了吧。”


    林自南這才仔細看醫生一眼,眼睛裏散掉的光也漸漸匯聚了,她含著感激,朝醫生連連道謝。醫生擺擺手,說:“這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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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醫生指揮著助手給藥箱裏揀藥,自己整了整西服領口,推開門去,就見戴著巴拿馬帽的林自南正拖著行李朝他門口走來。醫生倒抽一口涼氣,覺得有些慌張,首先是暗暗驚詫自己居然忘了這事,其次便是擔憂起凱思的安危來。他迅速做出決定,回身朝助手揮揮手,示意他今天不必工作,後朝林自南走去,道:“抱歉,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之後去買車票和船票。”


    林自南麵色雖看起來不大好,蒼白之餘竟還有些浮腫,但神情卻是很精神的,同她嘴上搽的鮮紅膏脂一起看,有一種奇異的美,像冷的焰火。她沒有笑,卻讓人感覺她很高興,隻不過不是一種正常的高興罷了。她朝醫生頷首,靜靜站在門口,也不進去坐著等。醫生無奈地回顧她一眼,匆忙走進去了。


    胡亂收拾了行李走出來,醫生提著編織的大包裹,又伸手將林自南的行李接過來,叫了兩輛黃包車,朝去往火車站的方向走了。


    坐上擁擠熙攘的火車,醫生下意識捂了捂嘴鼻——車內氣味實在太不好聞。林自南卻像沒嗅見一般,木然靜坐著,過了片刻,從小件行李裏取出一本雜誌,遞給醫生,有些歡喜地說:“你瞧,凱思看見了一定很開心。”


    醫生驚異,接過,翻了幾頁,見頁麵折起一角,撫平了頁角,細細看上麵鉛印的文字,霍然發現熟悉的名字——林自南似乎用真名在這本雜誌上發表了什麽。細讀,是莎士比亞的一首十四行詩。醫生點頭讚許道:“恭喜了。”


    她舉起手擋住臉,先前隻有眼睛裏有表情的麵部在手後不好意思地展開一個笑容,是一個青澀的該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笑容。


    醫生見她也沒急著把雜誌要回去,想到去天津還有好些時候的路程要走,便詢問她:“我可以讀讀這本雜誌麽?”


    “鄧醫生您隨意。”林自南將頭轉過去,帶著一種不知所以然的微笑,支腮望著窗外流過的景色。眼見就要入秋了。不自覺地,她將手掌壓在透明的玻璃車窗上,手指一張一合,從指縫裏去瞧郊外的景色。她玩著這種堪稱無聊的遊戲,卻樂在其中。


    醫生抬頭,忽然見了這情景,心中有所觸動,他忍不住開口道:“說句實話,我還真不太了解您。隻是聽凱思說起——不過我覺得你跟他描述,跟我之前所見所猜測的,很不一樣。”


    林自南聽到凱思的名字,興致盎然地回過頭,問他:“他說我是什麽樣?”


    “他跟我說,您是一個痛苦又沉重的人。”


    林自南失了失神,頷首肯定:“他該是沒錯的。”


    “他還說,但他覺得您很有希望。”


    “這倒是讓我吃驚,”林自南睜大眼睛,笑道,“他為甚這樣說?”


    醫生想了片刻,問道:“你們之前似乎鬧過矛盾吧?”


    林自南彎了彎嘴角:“想不到他這也跟您說。你們關係真是好。”


    “這話就有些像我認識的林家小姐了,”醫生笑道,“聰明警惕,年少老成。”


    “就不是什麽單純的人物唄,”林自南很坦然,“不過我隻想知道他到底跟您說了個啥。”


    “您那天似乎相當難過,一個人躲到臥室去了。”


    林自南聽到這話,走神的當兒,忽然難為情地道:“這都叫您知道了,真不好意思。”


    醫生繼續說道:“凱思講,他自己大半夜在客廳時,見您推開門,進了書房。”


    “哈哈。像他那樣,肯定喜歡努力的學生罷。”林自南先是自我調侃,末了轉了語氣,“很辛苦,但沒有其他的辦法。”


    醫生點頭,道:“我以前總覺得他這個人很不切實際,想到他,有時候總覺得他是委屈了您。”


    “我還怕委屈了他,”林自南笑道,“你知道他以前最愛和我說什麽——說‘抱歉’‘對不起’。聽得我膈應極了。”


    醫生仔細想了想,道:“凱思這個人是很照顧別人感受,但我覺得他總和您說這話,除了他自己對您的別扭想像外,可能還有您對他的暗示。”


    “這又怎麽說?”


    “您可能讓他覺得是個很脆弱,又情緒強烈的人。我之前在訂婚宴上,見您舉止,也覺得不太能明白您在想什麽。您那時,是那種在介意什麽的模樣,而我們都不知您到底在介意什麽。”


    “有道理。”林自南點頭,言罷,轉了話題,“我聽凱思說,您對我的繼母,非常關心。”


    醫生咳嗽一聲,頗有些尷尬地道:“他淨瞎說。”


    “您別否認啊,”林自南開懷笑道,“即便他不說,難不成我看不出來麽?您可是要當長輩的人,我總得提前做個心理準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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