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陸自明和王梅芳互相打了個招呼,感覺對方都有點沉悶。王梅芳坐下來,陸自明把菜單遞過來讓她點菜,梅芳淡淡地說:“你點吧!”陸自明也情緒不高,隨意點了幾道菜。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一會。


    王梅芳忍不住開口問道:“自明,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陸自明努力擠出一點笑意,說道:“沒有,我能有啥心事。”


    “你是不是有事情不願意跟我說?寧肯跟別人說,也不願跟我說?”王梅芳問道,語氣裏透著不愉快。


    “沒,沒有啊。你怎麽會這樣想?”陸自明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做朋友的基礎是信任,如果這個基礎動搖,朋友就做不成了!”王梅芳帶著情緒說道。


    陸自明心裏亂糟糟得像春雨後瘋長的野草,其實今天他任何人都不想見,隻想靜靜地獨處。但對於王梅芳他幾乎沒有拒絕的可能,習慣性地就答應了。但是內心的波瀾起伏無法抑製,也很難集中思想去想什麽事。王梅芳的語氣他聽得出話裏有話,若在平時他一定會問清楚是不是其中有什麽誤會,一定會耐心地解釋說明。但今天,他完全沒有心情,連自己的情緒都照顧不好,遑論他人。他保持沉默。


    王梅芳見他默然無語,心裏更加生氣。菜上齊了,兩人略夾了兩筷子便不再動手,火鍋的清湯“咕嘟咕嘟”地沸騰著。少頃,王梅芳冷冷地說道:“我吃飽了。”陸自明沒有搭話,看了她一眼。她收拾了一下,起身說道:“我回家了。”說完起身離去。陸自明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並沒有起身追出去,而是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心仿佛麻木了一般,並不覺得難過。“去吧,反正這個世界根本不相信自己,都要統統離開。而我不過是個無根的飄萍,明天會漂到哪裏,鬼知道!隨波逐流吧,無所謂,生命原本是一場嘲弄!”他頹廢地想道。


    陸自明呆坐在座位上,不知過了多久,服務員過來說道:“先生,您的湯還需要加麽?快燒幹了!”陸自明搖搖頭,說道:“不用了,關火吧!”此時,他的尋呼機響了,他取下看看號碼,這個號碼他記得,是金尊歌廳的。不用說,肯定是章哲立呼他,他懶得回電。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快八點了。他起身準備結賬離開,服務員說道:“賬已經結好了!”他“哦”了一聲,腦子裏還是一片混沌,剛才傻坐著這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於是起身離去,尋呼機一直響個不停,還是金尊的號碼,連續打了五個call。他想想,還是走到前台借用電話,回電過去。


    “陸哥!我哲立啊!”


    “嗯,哲立,有事嗎?”


    “你吃好了吧?和朋友一起過來唱k啊!”


    “哦,我不過來了,朋友回了!”


    “別啊,葉蘋蘋也在這,多巧啊,那你一個人過來,都是老朋友!”


    “我,我晚上還有點事......”


    “得了吧,晚上能有啥事?快點過來,葉蘋蘋專門點你的將呢,這個麵子要給的吧?”章哲立大聲說道,邊上有葉蘋蘋和女伴的笑聲。


    “......我......好吧。”陸自明猶豫了一會,答應了。


    “誒,這就對了!大家都等你哈!”


    陸自明掛掉電話,電話那頭的世界充滿歡聲笑語,他們仿佛是一群狂歡者,從出生就一路走在別人鋪就的紅毯上,趾高氣昂,無憂無慮地活著。而自己的世界充滿淒風苦雨,一直艱難地走在滿是泥濘的崎嶇小路上,以為總算踏上了一條坦途,不料仍是暗礁潛藏、荊棘密布,自己摔的好痛好慘!他的眼裏流不出淚,因為心裏已經被苦淚浸泡著。這就是人生!


    陸自明不清楚自己是出於什麽心態答應去金尊的,是潦倒後的疏狂?是希望用一場大醉來麻醉自己?是礙於朋友的情麵?還是對生活、對自己的負氣?他想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去吧,還能怎麽樣呢?就算世界在今晚毀滅,也要及時行樂吧!


    金尊ktv包廂裏,章哲立和錢秀雅正唱著情歌,胡擁軍、黃豔陪著葉蘋蘋和小姐妹坐在沙發上聊得正歡。陸自明走進包廂時,大家熱情地跟他打招呼。暖色的燈光映照著精美的室內裝飾麵,人人臉上寫著興奮和欲望,陸自明仿佛踏入另一個世界,剛才的陰雲密布,頹唐潦倒都暫且放一邊。胡擁軍和黃豔都站起身,胡擁軍喝了不少酒,腆著啤酒肚走過來,一隻手搭著黃豔的腰,一隻手過來拍拍陸自明的肩膀,大聲說道:“兄弟,等你呢!我邊上還有兩桌客人要陪,你們好好玩,放開點!”說完兩人一起出了包廂。


    陸自明剛坐下,葉蘋蘋湊過來說道:“上次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哈,喝醉了,還連累你被罵。”


    陸自明淡淡地說道:“沒事,都過去了。”


    “嗯,那你唱歌吧,我幫你點!”葉蘋蘋討好地說道。


    章哲立剛唱完一首歌,過來遞上一支香煙,陸自明接過,用桌上的火機點燃抽起來。“喲,陸哥抽煙啦!今天肯定有心事,不管那麽多,活在當下,唱歌喝酒!”說完給他杯裏斟滿啤酒,兩人一碰杯幹掉了。


    陸自明今天的心情近似於柳永“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喝完又自斟一杯,一飲而盡。


    “哈哈,今天陸哥放開了,你們多敬敬他!”章哲立笑道。於是,陸自明又和葉蘋蘋以及她小姐妹、錢秀雅連幹了幾杯酒。很快一絲醉意湧起,又點了兩支勁爆的歌曲,不再管什麽發聲的技巧,大聲嘶吼。氣氛漸漸推向高潮,大家相互敬酒、唱歌,狂歡到快十一點。其間,葉蘋蘋的小姐妹借故先走了,包廂裏就剩下章哲立和錢秀雅,葉蘋蘋和陸自明四人。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也都唱得累了。不知道誰把燈光扭暗下來,點播了幾首強勁奔放的迪士高樂曲。章哲立摟著錢秀雅在包廂中央,隨著音樂瘋狂扭動,陸自明喝得醉意朦朧,神情恍惚。這時,葉蘋蘋也過來拉著陸自明說:“自明,我們也一起跳吧!”不由分說拉著他的手,來到包廂中央一起跳動。章哲立和錢秀雅兩人跟隨節奏粘在一起,忘情地扭動。


    葉蘋蘋大約也是受了他倆的刺激,身體不自禁地靠上來和陸自明貼在一塊。昏暗的環境,酒精的麻醉,節律的助推,陸自明搞得意識模糊,醉眼望去一會兒感覺是夢中梅芳的臉龐,一會兒感覺又不像,不去想了!他不再控製自己,兩手摟住了她的腰肢,隻覺得熱血沸騰,欲望勃勃。


    陸自明從未真正接觸過女人。上大學時,周末得空也曾跟同宿舍的胖子等兩三個好友,到校外街邊的小錄像廳看過“小電影”,完成了他的性啟蒙。裏麵的內容讓他大開眼界,女人的身體原來是這樣的,世上的男歡女愛原來是這麽回事。與自己原來的設想完全不同。同宿舍的朋友們血氣方剛,心醉於此,經常花上五塊錢去過過眼癮。陸自明參加過兩次,但一則嫌票價貴,舍不得;一則看過兩次,也不過如此,後來基本就不去了。但對男女之事早已了然於胸。今天第一次美人抱懷,興奮到不能自已。


    葉蘋蘋也情不自禁,身子扭得水蛇一般。此時,音樂停下來了,已點的幾支迪士高全部播放完畢。兩人回到沙發上坐下。葉蘋蘋像被抽去了骨頭一般,倚靠在他的懷中。章哲立去把燈擰亮,從剛才昏暗瘋狂的動物世界切回到人類社會之中,大家又恢複常態。葉蘋蘋癱坐在沙發上,陸自明又把剩下的啤酒倒上一杯,一飲而盡。章哲立坐到他的邊上,發了支煙,兩人點燃香煙。


    章哲立跟他曖昧地笑道:“陸哥,感覺怎麽樣?晚上要不要我和小錢出去住,把宿舍留給你們呀?”


    “去你的!”陸自明不熟練地彈著煙灰,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說著先起身出去,下樓到前台報了包廂號準備買單。


    男服務生說道:“哦,這個是章總訂的包廂,不需要買單的。”


    陸自明說道:“我跟章總說了,今天的單我來買!”


    服務生不再說什麽,拿計算器點了點,說道:“一共四百五十六元,您付四百五就好了!”


    陸自明掏出錢包,結好賬。


    章哲立和錢秀雅、葉蘋蘋也都下來了。章哲立喊道:“陸哥,你搞什麽,怎麽還要你買單!”


    “沒什麽,我難得的,下次你叫我買我也不買了!”陸自明說道。


    幾個人走出歌廳,晚風拂麵,空氣清新。剛才的光怪陸離、亢奮扭曲的世界似乎變得很遙遠。陸自明喝了不少酒,可是現在心裏突然清醒,已經開始自責,我這是幹了什麽?!其他三人也還好,章哲立打車送錢秀雅,順路把葉蘋蘋也捎上,陸自明獨自推著單車回宿舍。


    夜晚十一半點,深州城街道上已經行人稀少。路過中山公園時,裏麵黑漆漆的,沒有人影。他停下車,走進公園深處,找到一處偏僻隱蔽黑暗的角落,坐在公園椅上,遙望著遠方發呆。遠處公園的樹林幽靜黢黑,隻有河道兩岸的地燈發出昏暗的光。我這是在幹什麽?去物業就是世界末日了嗎?這個世界什麽時候公平過?人和人之間公平嗎?強調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毫無意義,生活不會為你做任何改變。自己呢,這麽自暴自棄幹什麽?悔恨自責和無奈無助的情緒膠著,令他悲從中來。他不敢嚎啕大哭,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模糊了視線。自己到底在為什麽而哭泣?因為命運?因為憤怒?還是因為辜負?他恨自己的脆弱!


    他坐在公園椅上默默流淚,發呆反省。突然有個人影走過來,跟他打招呼,是個女人的聲音:“嗨!先生,要不要去玩一玩?”他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一個看不清年歲樣貌的女人站在離他兩三米遠的地方。旁邊沒有別人,應該是對自己說的。他趕緊起身,三步並作兩步逃離這個地方。


    人的心裏都住著兩個人:一個是天使,一個是野獸。這個世界也是如此,白天衣冠楚楚像個天使;晚上獸欲出籠,像個魔鬼。多少人間醜陋和肮髒,在這夜幕之下發生,夜色像一床錦被遮蓋了多少不堪!陸自明這樣想道:那個站街女雖然做著見不得光的生意,但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許是生活的逼迫吧。這個世界又有多少人打著正義的旗號,幹著罪惡的暴行;打著民生的幌子,行著殘民的勾當;打著博愛的由頭,做著流氓的行徑?


    回到宿舍,他懶得洗漱,也沒有換衣物,和衣倒靠在床頭。今天的這一天,對他來講漫長得像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調崗總師室後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信心和希望之火,再次被調崗物業的消息一盆冷水澆滅,他的心涼透了。晚上和梅芳糟糕的約會,她帶著情緒而來,自己也沒有寬容心照顧到她的情緒。又有什麽誤會了?現在想想大約是和葉蘋蘋在店門口的幾句玩笑話吧?哎,這叫什麽事呢?明擺著就是調侃罷了。當時壓根沒有往這裏去想,即使想了自己也未必有心情去解釋什麽。這似乎也是一種暗示,這個世界美好的東西都與自己無緣,都不配擁有。瘋狂的夜晚,與葉蘋蘋的癡醉迷離,隻是逢場作戲,在那個環境裏,情緒到了那個點上,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她不可能認真的,自己呢,有資格去認真嗎?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現實生活中可能會有王子和灰姑娘的傳說,可哪裏見到地主小姐嫁長工,董永和七仙女的神話呢?即使她能接受,她的父母和家庭能夠接受?笑話。他又想到,如果真能和葉蘋蘋聯姻,那現在的這點小困境就不算個事了吧。自己肯定是走上了一條金光大道,未來一片光明。對一個落水的人來說,即使漂過來一截爛木頭,肯定也會拚命抓住。可是這樣的被恩賜的命運安排,自己真的能接受嗎?他腦子裏忽然蹦出曹操《短歌行》中的幾句“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這不正是自己人生境遇的寫照嗎?他聞聞手指,上麵還似有若無地留著她的體味,可是這對自己來說有什麽意義呢?陸自明就這麽胡思亂想、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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