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軻望著易殊的側顏,勾唇笑了笑,答:“都不是。”


    易殊:“此話怎講?”


    寧軻:“我了解你,所以不用問。”


    “哦?”易殊興致一下子就被勾了上來:“那你說說。”


    寧軻淡笑,開口:“殿下是魏國十三皇子,生母是德妃娘娘。殿下自小受承獻帝寵愛,年滿十七時被封恆王,是魏國古往今來第一個加冠禮未成便封王的皇子。殿下自幼愛習武,六歲拜護國大將軍鄭璉為師,如今的殿下已是魏國第一將。”


    易殊轉頭望著寧軻,目光如炬,眼裏充斥著不可思議:“你哪兒知道那麽多?不會是對本王的美貌與才華覬覦已久了吧。”說到這,還裝模作樣地往後退坐三分。


    “坊間傳言罷了。”寧軻看易殊雙手交叉手護著胸口,整個身子都在向後撤,讓他有種自己在欺負哪家的黃花大閨女似的,話音未落,他轉念一想,眼裏帶點少有的笑意:“不過我對殿下……確實有幾分興趣。”


    易殊覺著自己不過是開個玩笑,這怎麽還真問出不得了的事情來了。也不知怎麽回事,腦子裏滿是平日裏跟寧軻相處的畫麵,他越製止畫麵就湧入得越快。各種畫麵把他腦子攪地如漿糊一般,他頓時為這一刻的心煩意亂而感到有些不自在。


    寧軻暼了眼難得安靜下來的易殊,繼續說道:“殿下早過弱冠之年,又倍受魏帝寵愛,如今怎麽連個妃妾都沒有?我還聽說……魏帝每次給殿下配婚,殿下就會找藉口出京,這次承獻帝許的可是魏國第一美人潯陽郡主,殿下居然直接上奏要來這荒蠻前線。莫非……殿下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易殊越聽臉色越青,他這事怎麽還傳到他國去了,傳就傳吧,怎麽還被歪解得這麽微妙?他親征靠的是滿腔熱血,逃婚隻是順帶,怎麽現在反而像自己是因為逃婚迫不得已一樣?這些人關注的點為什麽總是放不對?


    “胡說八道,本王領兵是為了殺敵衛國,夾七夾八的流言你還是少聽得好。”易殊氣得要冒煙,抬手就朝寧軻腿上一拍:“虧你還讀書人!”


    寧軻輕笑著聳了聳肩,不甚在意的樣子。


    易殊:“不聽老人言早晚吃虧!”話落,覺著不解氣,便又要拍一下。


    這次寧軻眼疾手快,伸手一下子握著那隻快要落下的手,易殊一下愣住,不就隨意拍兩下嗎還不讓,莫不成是紙糊的?


    “殿下以後,會是個賢帝的。”


    寧軻聲音又回到了平日的冷凝,宛若一池秋水,寧靜而深沉,一眼望不到底。


    這種祝福不是人人都敢送的,易殊目光一聚,正色復顯,厲聲道:“以後萬不可再說這話了。”


    寧軻輕笑,點了點頭。


    易殊朝帳口望了一眼,方回頭繼續道:“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北風忽起,帳子被吹得呼啦啦響,冷風從簾fèng裏漏進來,吹散了屋內的暖意。


    易殊看藥已經不燙了,便端起來遞給寧軻:“把藥喝了。”


    待寧軻喝完,他又吩咐讓寧軻躺下休息。


    一碗熱湯藥灌進腹中,寧軻覺得困意來襲,眼皮撐不住要合上,眼前易殊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他靠著最後一點意識,呢喃道:“你為什對我這麽好……”


    他對他,從始至終都很好。周全的照顧,無條件的信任,這一切,讓他覺得像是一場夢。


    聽不見易殊的回答,寧軻便自知這問題不合時宜,他又兀自念道:“無論如何,我會信守諾言,隨你至最後一戰……”


    易殊的身子忽然僵住,他凝神望著帶著滿臉病容合上眼的寧軻,幽然微嘆:“對不起。”


    第6章 第 6 章


    允正二十九年,臘月初四夜,一聲號角長鳴,遼魏兩軍在西川開戰。


    臘月十七,魏軍首戰告捷,四散的遼軍退守四十餘裏,魏軍各部回攏。


    臘月十九,遼軍殘部突然反噬,且軍力忽達三十萬之多,足為魏軍兩倍。魏軍即刻應戰,軍力耗損過半,終敗,直退西川南境。


    這天,寧軻睜開雙眼,看見屋頂的老木房樑上有紅黃火光跳動,他側頭看見布置精細的房間裏,青銅暖爐燒得正旺,他撐著床要起身,疼痛再次在顱內炸開,他一動腳,便發現婉桃正散著發坐在小木凳上,頭埋在他床邊睡著。


    寧軻懸著著的心稍落地,他長籲一口氣,眉頭仍緊蹙。他環視一周,屋內布置簡潔清雅,卻一應俱全,許是哪個文人閑士的雅居。


    他回想起腦中停留的最後一幕……那碗湯藥。


    “你終於醒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披著狐裘的白髮老道走進來。


    寧軻神情戒備:“閣下是……”


    白髮老道解下狐裘,默然坐到床邊,靜靜端詳著寧軻,半晌,抬手要去摸寧軻的頭:“都長這麽大了……”


    寧軻不動聲色地躲開,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老道摸了個空,倒也不惱。他捋捋鬍子,悠然道:“小崽子不記得老夫了,真叫人心寒。按輩分,你還要叫我一聲伯父……”


    寧軻被腦袋燒得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是誰?易殊又在哪兒?這是什麽地方?”


    “哼。”南昭道人從鼻子裏重重哼出一聲:“小子跟你爹一個樣……讀了書也改不了這火燒的德行。”


    寧軻方知失了禮數,卻實在心中繚亂:“是晚輩失禮,請前輩告知……”


    “得得得。”南昭道人一擺手,眼眸低垂下來,瞄準寧軻腰上的環玉,倏地一把撈過來,拎著玉佩晃了晃:“你父親是燕國鎮遠大將軍,不錯吧?”


    寧軻愣住,心中埋藏了陳年舊事被揭開。


    “你父親在時,燕軍真乃猛若狼虎也。隻可惜燕國被jian臣所害,老來隻能零落山丘。”南昭道人看著寧軻的臉一點點變得鐵青的臉,嘆氣:“你真以為是遼人害死你爹?”


    話音剛落,寧軻雙眼怒睜,猛然抓住南昭真人的手臂:“你說什麽?”


    南昭真人老樹皮似的手覆在寧軻手背上拍了拍:“那年你爹與遼交戰惜敗後,朝堂內主站派為逃避職責,拿你爹當了擋箭牌。為以防你爹東山再起,勾結邊境遼軍,以屠村為由,殺了你爹娘。他們早知你爹已經在戰場上廢了一條腿,殺了他易如反掌。”


    “不過,你和這丫頭活下來了,算是老天給你爹的唯一恩惠。”南昭真人看了眼熟睡的婉桃,道:“我與你父親師出同門,出師後老夫出家逍遙自在,你父親卻一門心思要參軍……你父親執拗而忠義,我就說他早晚在這上麵栽跟頭。”


    一股無力感從寧軻腳底直躥上天靈蓋,他頓時連身子都難以支撐住,良久,他啞聲開口,聲音裏都透著憔悴:“父親自小望我能出仕報國,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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