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沙洲冷》作者:桔子樹


    文案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內容標籤:布衣生活


    主角:何之謙,王景徹


    【


    第1章


    烏飛兔走,白駒過隙,時光的流逝如水無痕,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位。


    隻是景徹不再吹那管碧綠的簫,換作了一支珊瑚石的,鮮紅如他每日吐出的血。


    大內的禦醫三不五時便來到訪,留下無數寫滿奇花異糙的方子,逐一化作熱氣騰騰的藥,殷殷切切的被端進房,景徹每每淡然的看這一切,而後屏退下人,一一傾倒。


    何之謙,此情此景如若盡數落在你眼裏,可否會心疼?


    你與她,還好麽?同你的孩子!


    想見你……


    氣虛,身熱,火逆絡傷,氣隨血脫……


    禦醫說,這樣的身子不益遠行,然而景徹全不在意,隻冷冷的看他,看到他聲虛,躬身做禮:老夫可為您配些便於隨身丸劑。


    景徹不語,眼神已落在九天縹緲外。


    長嘆息,醫者父母心,最看不得旁人輕賤自己的身體,唯有對此人,竟動不了氣。


    王氏景徹,太原王家最驚才絕艷的二公子,洞簫、琴音、書法三絕,名動天下。這樣的人自然是驕傲而任性的,因他受得起。


    曾經得天家幼女下嫁,竟隻寥寥回一紙:性疏懶,恐怠慢!六字相拒,引天下名士競折腰,聖上不怒反喜,竟得恩寵如故,隻因他是王景徹。


    孤身一人站在絕頂上,一覽眾山小,唇邊淡淡一抹清雅的笑意,無盡疏離卻又誘人神往。


    杏花,煙雨,江南……


    融融春日,斜著金線似的雨,沾衣欲濕,這是獨在江南才有美景。


    景徹獨自站在船頭,他本就生得極挺拔,如今消瘦下來便愈發顯得清俊,衣袂翻飛,幾乎要化去。


    白衣,消融在明艷春光裏。


    黑髮,纏綿於旎麗春雨間。


    身後一個樣貌清秀的小廝隨他站了許久,心底的憂慮一點點擴大:快要濕透了呢!


    “公子”煙茗怯怯的開口。


    “何事?”景徹聞聲回頭,黑髮卷過來遮了半張臉,隻餘一雙眼睛,清冷幽深不見底,似午夜寒星。


    這孩子畢竟人小,竟一時屏息,怔住!


    “可有事麽?”景徹見他失神,隻得再問一句。


    “公子……要披上麽?天寒濕氣重,莫要著了涼。”囁囁的遞上手中用雪白孔雀羽織就的氅衣。


    “我不冷。”景徹神色淡淡。


    冷麽?至冷不過心血成冰,如今他全身血脈都凍住了,怎麽還會冷?


    “可是……”還想強勸,不單單是為了臨行時管家的呼嗬,而是眼睜睜看著他沾濕的月白長衫間隱隱透出淡紅膚色,誰捨得?


    “先退下吧,仔細別自己倒著了涼,我去岸上走走。”景徹截住他的話頭。


    “好的,我這就去招呼船家靠岸。”


    “不必了。”景徹自船頭掠起,在湖中新生的荷葉上幾次起落,人,便到了岸上。


    隻可憐了那孩子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臨上岸時的最後一口氣吸得猛了,火辣辣的刺進去,直入肺竅,景徹呼吸一窒,咳得彎下腰去。熟悉的鹹甜在口腔中擴散開,景徹自袖中抽出一方剿絲的汗巾來抹盡。


    不去理會煙茗在船頭跺腳招呼船老大速速泊岸,一路分花拂柳直往林子深處去,轉瞬便沒了蹤影。


    吹麵不寒楊柳風,正是踏青的好時節,西子湖畔的這方林子便顯得分外熱鬧,積年栽下的桃李杏在潤澤的空氣裏綻放著嬌嫩的粉白淡紅,似張張笑嫣。


    “之謙,將氈子放在那棵樹下可好?”青青指著一棵老杏樹,含笑相問,嬌美如那枝頭的花。


    “隻要你喜歡便好。”之謙隻溫和的笑,在一旁看著妻子指揮家僕鋪陳氈毯,擺放瓜果。


    青青驀然心動,回過頭來尋他,隻見一襲黑衣似水而無光,靜靜的立在這一樹粉白的杏花間是如此突兀的存在,卻有種詭異美感,極簡的絕艷。


    這個男子從來隻著黑衣,自他們成親那日起,無論春秋冬夏雨雪冰霜,唯一的異色便是懸在腰間那一方玉。


    君子如玉,隻可惜她嫁的,是一方寒玉。


    他是個沒有心的人,青青如此明晰的感覺到,他的心遺失在某個遙遠的地方,縱然溫和謙遜有禮,縱然眉目俊美如畫,都是軀殼。


    他的心,她一絲一縷都未觸及過,卻無可奈何的被吸引,心甘情願的追隨、等待,隻盼著有一天,守得雲開,可見月明。


    桃花,如此明艷的放在枝頭,一如那一夜他臨走時,看到的景徹唇邊的血。當時他一直站在窗外,看著心痛,心痛的看著,但已經決定的事,不可更改。


    他一貫便是這樣倔強而驕傲的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有他的夢想,即使出身寒門,也自信能闖得青史一角留名,直到,遇上他……那個,擁有了這世間的一切,卻始終神色淡漠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男人。


    他說,他不是這人間的富貴花,自然不是,縱然這人間的千樹富貴,可敵得他唇邊一絲清淺的笑?


    那一日初見他,一襲白衣如雪,於這江南的煙雨中翩翩而至,超然,出塵……頓時,萬籟俱寂,天地都失了顏色,那一刻,他以為,是瞧見了夢想。


    王景徹,正是他夢想中要成為的那個人,傲人的權勢,驚世的才華,還有絕世的孤獨!


    他從來不服輸,在那個人麵前卻沒來由的要低上好幾頭。別的不消說,單單是門第:太原王氏,五大高姓之首;而他們姓何的,寒門中要排在第幾重,他還真不曉得。


    他與他,本是連朋友都沒資格做的!


    “我喜歡你,將來,我們便在一起吧!”他說得坦然,眼神清亮而銳利,直直剜進人的心底去。


    他自是可以坦然無忌,他是王景徹,那樣出身的世家公子,狎玩男寵不過是名士風流。


    而自己呢?要怎麽辦?


    總有一天,世人會說:他,何之謙,原來是在男人身下婉轉承歡的!


    從此一世英名盡喪,再不得翻身!


    他本該在一開始就逃走的,卻無奈逃不開。那人在他耳畔輕輕吹口氣,連心都會顫。隻因他是王景徹,所以輕易的便原諒了自己,試問又有誰能抵擋那冰雪消融後驟放的溫柔與激情?


    而那片陰影始終揮之不去,一切因美麗而絕望,因絕望而愈加的美麗!


    這本不是他會懂得的隱憂,所以他曾發怒:“是我給你的還不夠多麽?”


    不,能給的,已經足夠了,但,你終究不能給出整個世界。


    君當如磐石,妾當如絲蘿,隻可惜他不是女人,做不成妾,也當不好絲蘿!


    隻能逃,在沒頂的那一刻,似那溺水的人,匆忙間抓住一根浮木,上岸,頭也不回的離開。


    然而,真得逃開了嗎?


    隻有天知道,自然自己也是知道的,隻是不敢去想。


    這些年,刻意迴避,連一個王字都不敢聽。那個人怕是已經娶親了吧,一位不知是崔家還是盧家千嬌百媚的小姐。隻盼那位小姐的心性不要太嬌縱才好,當然若是景徹願意待她稍悅色一些,相信沒人捨得對他任性,任她是誰。


    第2章


    “之謙?”青青暗自嘆息,他又走神了,常常如此,心思不知飛在哪一層雲天,臉上露出似悲若喜的笑容。


    “之謙?”


    “啊……”何之謙一時驚醒,猛抬頭卻見一道白色身影在林中一閃而過,登時心中大慟,竟是絞痛。


    “你怎麽了?”青青眼見他忽然坐倒,眉峰扭在一處,趕忙走過來幫他撫背順氣。


    “不礙事!嚇著你了……”深深呼吸幾下,之謙緩過勁來,對青青歉意的笑笑,眼睛卻不由自主的飄向剛才那個方向,自然,什麽都沒有。


    是眼花了吧,想太多,竟似著了魔了。


    說不定將來有一天,看到白色都會怕,家中四壁通通漆做黑色。


    之謙自嘲,苦笑不止。


    “怎會忽然這個樣子,要不要回去找個大夫來瞧瞧?”青青一臉憂慮,顯是不放心。


    “一時的心悸罷了,難得來這一次兩次,不礙事的。”


    他本來就不大喜歡出門,出來看這一樹一樹的花,總覺得刺目。隻是拘了青青同他一道在家裏,又覺得過意不去,看不得她如此期待,這才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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