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聽著你的心跳醒過來的,張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便是你,從此便沒見過比你更美的東西。”封遂伏在性德耳邊低語:“我時時看著你,而你卻總有不同,一時亮一點,一時暗一些,有時皺眉,復又開顏,總有變化,今日與昨日不同,明日又會與今日相異……”


    總有變化,今日與昨日不同,明日又會與今日相異……性德眸光微動,忽然想起容若。


    在這少年之前,世事自然也是變著的,隻是一切的一切都與他無憂,天崩了地裂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在他麵前,等他轉開眸去,一切都歸於塵土,他眼看得見,但心看不見,紅塵萬丈,歲月悠悠,在他眼中都是零。


    直到容若站到他麵前,時間才因為這個少年而有了意義,才知道昨日之日不可留,才知道今日之日多煩憂,才知道什麽叫後悔,什麽叫期待,才知道——什麽是變化。


    “我有時也去看旁的人,他們心裏太繁複,我看半天也看不出頭緒,隻有你幹淨,我才看得懂。可是就是太幹淨了,到後來我已經學得會看些複雜的心思了,你的心已經幹淨的隻剩下寂寞了。我陪你聽柳浪聞鶯,在你的手邊開出一朵花,我陪你看長河落日,在你眼前吹過一絲風。你有時也看得到我,可是你仍然寂寞,那時候我就想,若是哪天我可以抱著你,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寂寞……”封遂低低細語,字字清亮,像那五月陽春的雨落在枝頭,融了新生柳牙兒的綠,一滴滴落下來,落進心頭。


    性德聽得心裏疑竇從生,腦子裏極速的運算,仗著封遂在背後看不到,眸中金光連閃,可驀得,忽覺心裏一僵,一種奇異而又陌生的感覺束縛全身,還不等封遂回過神,性德已經撲出去,臉色煞白,呼吸急促。


    “你在痛?”封遂大驚失色,好像遇上了世上最奇異的事:“怎麽會這樣!”


    但性德已經此時已經顧不上他,這是完全陌生的體驗,渾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隻覺全部神誌都不受控製了,隻專心的,全心全意的麵對這痛楚。背上,所有的傷口,位置,深淺……變得前所未有的明晰,除此之外四肢百骸都離他遠去了。


    “好痛!”性德終於呻吟出聲,他本來就不是耐痛的人,他以前不叫,不過是因為真的不痛。


    “這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封遂急得跳腳,但也知道這個時候再不能碰到傷口,更不敢去抱他。


    對於普通的人工智慧體來說,疼痛會降低他們的戰鬥力,行動變得遲緩,對傷害更敏感,而思維也變得錯亂,可是對於性德,這一切的副作用產生之後,更多的情緒浮出來:脆弱、無助、暴躁……封遂看他痛楚,隻覺得自己也疼得要裂開似的,看一看性德,又看一看拋在床邊的長劍,終於把心一橫,揮劍割開性德的脖頸。性德尚在驚濤駭浪裏沉浮,隻覺得“叭”的一聲,像是腦子裏某根弦一下子斷開,眼中朦朧的事物剎時變得漆黑一片,整個人直墜入無意識的黑暗中去。


    等到性德再張開眼時,眼前的事物已經通通換過。原先繁華絢麗的王侯府第變成了極簡的竹樓,少少幾件白樺木家俱,不漆不雕,沒有半點紋飾。


    背上仍有隱隱的痛,但已不復原先的氣勢,以性德的體質任何傷口都會癒合得極為迅速,連傷都好了,自然也不會再痛了。


    “你醒了?”封遂站在門邊,穿淡青竹布長衫,發上有金色會跳躍的陽光。


    “我暈了很久?”


    “很久啊,好幾個時辰了。”封遂一手托著下巴:“雖然知道你沒死,可又醒不過來,嚇壞我。”


    受了這樣重的傷,又慘被人割喉,隻不過昏睡了幾個時辰居然還會被人報怨,當真是沒天理。


    “為何要殺我?”性德冷然道。


    “我殺你做什麽,你死了,我要怎麽辦?”封遂瞪他一眼,容色裏仍是無盡疏朗的笑。


    “我還以為,你要將我斷頸而死。”性德不理他的笑意,隻將目光直直送進他眼底,果然,見他眸光一閃,卻是驚道:“你竟不知道?”


    “我應知道什麽?”


    “我,我不廢了你的武功,怎麽帶你出來,你雖然有傷可也不知道戰力降到哪裏,萬一蘇大哥打不過你怎麽辦?”封遂一臉的理直氣壯,竟將廢人武功的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隻怕任哪個行走江湖的人聽到,都要在第一時間絕倒,醒過來也是第一時間捅他一個透明洞眼,好讓他不要再為禍人間。


    “好啦,走啦!”封遂看性德不作聲,復又開心起來,拉了他的手直往外走:“我也留不了你幾天,等你功力回來了,還是要走的,倒不如先去玩。”


    性德腦中急轉,他雖然不容易死,但最初設定時也沒打算將他設定成一個無所不能的怪物,所以雖然不會流血,迅速癒合,但他仍然有幾處罩門,比如說,手足被砍了便不會再生,內髒傷到了會無力,還有脖子被割斷了,就會死。但是在生或死之間總有一個界限,不及則生,過則死,而觸及了,則會昏迷,由於係統自檢和功能恢復需要一定的時間,力量的恢復並不會像表麵的傷口那樣迅速……對,所以他所經歷的這些反應都是很正常的,完全符合係統設定的,唯一的不正常是:這個人,他怎麽會知道?


    “你不是人!”性德忽然停了腳步。


    封遂回過身來,略怔了怔,卻大笑道:“難道,你又是人嗎?”


    第9章 三人行


    “你是誰?”性德自問這輩子沒有這麽囉嗦過,同一個問題都快要問到十七八遍了。的確,他不是人,這幻境裏的每一個凡夫俗子都不當他是人,但這兩者,顯然是不一樣的。


    “哎喲!”封遂擰眉看了他一陣,竟垮了臉,擁著他哄起來:“我是誰,我這些日子也剛想出一點眉目來,總要等我想通了,才好來告訴你吧。”


    性德一時被他嚇到,這輩子旁人看了他都驚為九天仙人,看慣了人家定眉定目的盯著他瞧,各式曲意討好的也見了不少,但是在他麵前撒嬌耍賴的還真沒幾個。


    那張臉近在咫尺,性德細看去,長眉修目,自有一分清朗的氣度在眉間,他不是個美人,但這世間的美人如雲,又有誰人有雙如他這般清寧明朗的眼睛,這人連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絲春日新生糙葉的氣息。此刻他側身攬著性德的肩頭,雖是哀求耍賴的神色卻還是一付笑模樣,眼底浸透了脫不去的笑意。


    性德倒吸一口氣,從封遂懷裏掙開去,封遂倒也不強留,隻側身伏在欄上笑吟吟的看著他。


    “你為何一直看著我?”蕭性德一向自問心如止水靜,想不到也有被看毛的時候,合該找塊豆腐去撞死。


    “因為你好看啊!”封遂左左右右掃一遍,再度肯定的一點頭:“這裏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看的東西了,我當然要看你的。”


    性德絕倒,連剛剛的問題也懶得去追了,他一向好奇心不足,管他是誰,總之與他無憂,四下裏看看,還真是個好地方,四麵臨山的一個穀,山上俱是碗口粗的竹子,間或夾雜了幾株老鬆,幾株香榧,極目往下看,不遠處閃著幾點跳躍的金光,大約是藏了一灣淺水。


    封遂看他神色平靜下來,自然高高興興去拉他的手,一路踏了竹梯往樓下走。


    “說起來,先前帶你回來的時候,若不是要護著你,蘇大哥大約已經把趙王府掃成白地了。所以……”封遂回頭沖性德狡猾的一眨眼:“千萬不要告訴你脖子上那劍是我刺的,反正和他說也說不明白的,他一定會拆了我泄火。”


    “我為什麽要替你說謊?”性德冷淡的看他一眼。


    “哎……哎你這促狹的刻薄鬼,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你的生死,與我何幹?”


    封遂登時哭笑不得。


    事實上蘇秦隻要看到性德一片衣角整個人就已經僵住了,如果沒有人問話,他自己是決計想不到什麽。而性德的性子一向都冷淡,他和蘇秦素昧平生,讓他主動去套話,天,還不如直接讓他煙飛灰滅了吧。封遂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隻得大力在蘇秦背上拍了一掌說道:“蘇大哥不是整天都盼著要給走套劍給性德看,讓他指點的嗎?”


    “師祖?”蘇秦囁囁的,渾然沒有發現封遂叫他大哥,叫性德本名,而他又叫性德師祖,這三人的輩份是怎樣一個亂法。


    性德不言,隻一挑眉,蘇秦回過意來,頓時大喜過往,腳尖一點,人已經在十步開外,將一柄劍舞成一團暴雪內有瑞氣千條。


    封遂陪著看了一會,大約是覺得無聊,便衝著性德揮揮手自顧自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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