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哲不知道終究是他心跳得太猛還是袁朗下手太重,好像那每一下戳下去,都像是直接頂到了心口上,一下一下的痛。


    那種牙根發癢的感覺又回來了,吳哲垂目看著麵前那張塗滿了油彩的臉,唇色極淺,完全沒有血色,忽然就有了一種衝動想要一口咬下去,嚐嚐究竟是什麽味道,嚐一下袁朗的血,到底是什麽味道。


    “不打了?”袁朗疑惑的看吳哲的神情慢慢凝滯起來。


    “嗯!”吳哲點點頭:“放開吧。”


    袁朗鬆了手,後退幾步,吳哲竟沒有再廢話什麽,一轉身就走了,倒令他有了幾分失落。


    第7章


    接下來的日子裏,吳哲過得比較充實,這個比是與當年削南瓜的日子相比較而言的,可見那應該是多麽的充實。這種充實的幕後黑手是鐵頭,此君像是在一夜之間忽然發現了吳哲與眾不同的價值,發現了光電碩士這一金字招牌除了唬人之外的功用。


    鐵路偏愛一切會移動的東西,比如說一個在天上飛的指揮所,或者一台會走路的電腦,一個兩條腿的雷達,為了成就這一夢想,他抽調了整個基地的技術力量來全力打造吳哲。對此,袁朗頗有危機意識的刺探了一句:這麽整他,好像少校也快不夠了吧。


    鐵頭聽出話中的醋味,但是穩重的一笑:“袁朗,革命隻有分工不同嘛。”隻是心中敲鑼打鼓:袁朗啊袁朗,做孤獨求敗是很寂寞的。


    但是如此大強度的腦力勞動必然帶來體力上的退步,吳哲雖然是天才兒童,但是畢竟是土生的地球人。以至於某天在訓練中,黯然的看到了自己與齊恆之間越來越大的差距之後(當然他沒有想過和袁朗比)不無哀怨的抱怨了一聲:“再這麽下去,以後上戰場該要你們來保護我了。”


    “放心,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袁朗在旁邊搭話,笑容意味深長。


    吳哲偏一下頭:“公子言重了,小生身無長物,救命之恩何當為報。”


    眾老a對於這兩位校官大人胳臂上跑得馬,嘴巴裏放得船的剽悍姿態早已習慣成了自然,齊恆自然而然的幫著答了一句:“沒事,鋤頭你以身相許就行了。”


    吳哲目不斜視,往身後踹出一腳,被齊恆以一個老南瓜的利落身手毫無懸念的躲開站到安全地帶並嘲笑道:“少校大人,你這也差太遠了。”


    被他這麽一說,吳哲倒又坦然了:“平常心,平常心,術業有專攻嘛,我雖然不能戰勝你,但你也取代不了我。”


    袁朗聞言皺眉,一臉的慘痛。


    “怎麽了中校大人,有何指教?”吳哲有點奇怪。


    “沒什麽,隻是強烈的預感到,早晚有一天,我會因為你死掉。”


    吳哲鄭重的拍了拍袁朗的肩膀,一臉的崇高:“袁朗同誌,我保證為了國家的榮譽,你的犧牲是有價值的,我會幫你把撫恤金領回來。”


    袁朗傻了一眼,於是吳哲在這難得的反應不及中,保留了勝利的果實,迅速的轉身離去,留下背後那群死老a繼續的爆笑。


    玩笑歸玩笑,隻是當袁朗驗完吳哲手上那一堆高精尖寶貝之後,忽然發現這個玩笑成為現實的可能簡直大得沒邊,吳哲實在太重要了,哦,不,應該說,吳哲手上的儀器實在是太重要了。


    認識到這一事實之後的袁朗出於對自己的生命考慮,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與鐵路爭奪吳哲時間的戰鬥,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會長期而漫長的存在著的後話。


    通常鷸蚌相爭,總有人會得利,但吳哲比較慘,他不是漁翁,他是魚。


    而此時擺在袁朗跟前的前話是:一個四人隊的尖兵演習,還有許三多的成才!


    前一個是好消息,是會讓袁朗興奮的東西,後一個,是噩夢。


    當然,假如他事先知道他的老對頭曾用‘地獄’這個詞形容過許三多,說不定就會覺得心平氣和點了。他本以為自己是辯才無礙的,不過遇上吳哲之後,才知道原來天外自有高人,等見識過許三多,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和吳哲都不算什麽,許三多才是辯神,咬定青山不鬆口。


    唯不爭,天下無以爭之,唯不辯,天下無以辯之。


    袁朗頭大如鬥。


    不過他從許三多堅定的語氣背後,發現了一個暗示:似乎,吳哲是支持他的。


    平心而論,對於成才其人,袁朗自己已經沒有評判的信心了,如果說許三多隻是出於盲目的信任,那麽吳哲的支持總該有點有理由吧,總不可能是因為那點同寢的情份吧,如果真是如此,那袁朗倒要失望了。


    不過無論如何,袁朗至少在表麵上是被說服了,袁朗,吳哲,許三多,成才,四人組……一個沉默的行動。


    長時間的靜默潛伏很容易會讓人心理崩潰,所以大家都會為自己找一點打發時間的方式。


    許三多會發呆,成才則不停的校正槍具,而吳哲因為比較話嘮的緣故,他選擇找個人說說小話,於是袁朗就不用找什麽消遣了。等壓低了嗓子把一堆亂七八糟的方案和數據又核對過,袁朗看著成才靜默到幾乎凝固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他的疑問:“你覺得他行?”


    吳哲想了一會,說道:“其實他不是個壞人。”


    完全不是期望中應該有的理智回答,袁朗不免有點惱怒:“他當然不是個壞人,以他的為人,不要說做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在普通連隊裏也沒什麽不好。是啊,普通人都這樣,自私,活著就是利益交換,拿你有的換我沒的,可我要的不是普通人。他不適合這兒,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可我們幹的卻是件隨時都會丟命的事。”


    “那麽,對你來說有什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袁朗愣了一下。


    “你想知道?那我從頭給你說起,究竟有哪些東西比我的命還重要。”他頓了頓,隔著層層的油彩,也可以看出袁朗的神色凝重:“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安全,軍人的榮譽,這些都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具體一點,就是任務,所有值得去做,應該完成的任務。再往下說,現在的這個任務!以及在任務未完成之前,你的命。”


    袁朗的臉是黑的,整個人都隱在陰影裏,但眼睛是亮的,燦然生光。


    第8章


    吳哲一怔,有些不自然的動了動:“那許三多呢?”


    袁朗神色一黯:“他的命排在我後麵。如果有一個不得不執行的必死任務,我們四個人裏,我會首先派他出來。”


    吳哲是技術人員,掌握著最大殺傷力,袁朗是指揮者,成才有遠距離保護的支援能力,那麽許三多的確是在極限條件下最先會被犧牲的人。吳哲很快就想通了,但臉上不免帶了點惻然。


    “吳哲,你的手,沾過毒販的血對嗎?”


    吳哲點頭,殺人總是令人不快的事,他並想提起。


    “但我的手,沾過戰友的血。”袁朗的眼中閃過一絲脆弱。


    吳哲猛的轉過頭去,這次他是真的驚訝了,倉促間甚至有些無措。


    “你覺得我很殘忍?”


    “不,你是隊長。”吳哲很快的恢復過來,笑得很慡朗:“在這麽壓抑的環境下,似乎不太適合這種話題,不如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妻妾們吧。”


    袁朗微微一笑,卻拒絕了這番好意:“不拋棄不放棄,這是好話,但如果隻是照著字麵上做……有誰知道那些真正做到那六個字的,究竟都拋棄了什麽,又放棄了什麽。”


    吳哲想說我知道,所以你才是我的隊長,卻覺得說不出口,隻是能伸出手去安慰似的拍一拍袁朗的肩膀。


    “吳哲,我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其實從沒有把你當成是我的兵。”


    “哦?”吳哲莫明其妙,倒還沒忘了要調節氣氛,笑道:“中校先生您這話說得讓我很傷心啊。”


    “你也覺得我很自以為是?”


    “啊!”吳哲有點不好意思,好在有油彩蓋著,臉紅也看不出來:“是三兒嗎?他真的說了啊?”


    “我很冷血,是嗎?隻憑個人的喜好去判斷,逼著別人拋棄什麽,放棄什麽。但我也沒有辦法,我站在這裏,就要代表最高的利益,任務的成敗,還有所有人的生命,我隻有這一個角度,我看不到其它。所以,吳哲,你不是我的兵,士兵應當完全的服從他的長官,可你沒有這樣的天分,你也不必如此,你可以站在自己的位置,給我提供一個另外的角度。我能夠看見你們所有人,但我看不到自己,我需要你,做我的鏡子。”袁朗深邃的眼中藏著期待,那是一種無人可以拒絕的期待。


    吳哲很想說完了,這妖怪又變身了,不要再看他,但是不行,他掙脫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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