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間裏人來人往,顯然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點小騷動。


    “這是怎麽回事?”袁朗試著去移動窗台上的花糙,他用盡力氣,但是居然真的移動了一分。


    “你的魂魄已全,念力更強了。”左司辰的聲音有點冷:“從現在開始,你不要離開太遠。”


    “你什麽意思?”袁朗有點不快。


    “我相信有些人設武備而不為害,但是,我畢竟和你不熟,你太有攻擊性,而我不想有失誤。”


    袁朗忽然想到那個戰火紛飛的時刻,當陌生人拿起了槍,便會被自動認定是敵人,他頓時釋然,笑了笑:“我願意和警方合作。”


    心髒已經停跳,醫生在做著常規的急救,心肺復甦,強心針,最後……電擊,袁朗看到自己的身體彈起來,不自覺摸摸胸口:“會不會很痛?”


    左司辰提醒他:“你已經死了!”


    袁朗望了一下天,說道:“你真沒勁。”拋開無趣的人,他走到有趣的身邊去,吳哲的神色很平靜,隻是在電擊的時候眉頭微皺。不知道是誰通知了齊桓,他抱著胳膊闖進來,失聲道:“吳哲!怎麽樣了。”


    吳哲轉頭沖他笑了一下,沒說話。


    一輪搶救失敗,開始第二輪,加大電擊的力度,袁朗的身體砰的一下彈跳起來,雖然有點無厘頭,但袁朗還是覺得自己心口有點疼,幸好,這是次是死透了。


    而齊桓終於看不下去了,揮著完整的左臂推開醫生,吼道:“算了算了,你們別折騰他了……”


    一個醫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蹌著跌開,吳哲衝上去抱著他的腰往後拖,斷喝:“菜刀,冷靜點。”


    齊桓的身體一僵,小心翼翼的轉過去,憂慮的:“你沒事吧?”


    吳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本來很有事的,不過,現在沒事了,沒空有事了。”


    原本就是救不回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急救也不過是例行工事,現在再這麽一鬧,幾個醫生核對了一下生命指數,無奈的沖吳哲搖了頭,拎起了被角,就要往上拉。


    “等一下!”吳哲忽然道。


    “鋤頭……”齊桓總是覺得不放心。


    吳哲從人群裏擠進去,鎮定的對著醫生們說道:“我想跟他說幾句話,等會我幫他蓋上。”


    這不是什麽有關原則的大事,幾個主持救治的醫生們離開,護士們開始收拾儀器。


    吳哲低著頭,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你是不是聽到我說話了?”


    袁朗站在窗邊差點跳起來。


    “臨死還要a我這一道,你就讓我再折騰兩天怎麽了?很看不下去嗎?你死都死了,我還不是得看下去。”


    “吳哲,”齊桓在拍著吳哲肩膀:“你就讓隊長去吧,他撐太久了。”


    吳哲一手撫著額,過了一會,卻笑:“也對,他這次真的算厚道了,我也該知足了。”


    第14章


    吳哲把齊桓趕回了病房,自己一個人趴在袁朗的病床前,臉頰貼在自己的手臂上。剛剛死去的人體,還有一些溫熱,吳哲在等著它散去。


    左司辰蹲到他麵前,道:“你不要太難過。”


    吳哲仰起臉:“又是你啊,小傢夥,你很關心我?!”


    左司辰為自己找了個理由,而那自然也是真實的,他說:“我不喜歡看到相愛的人難過。”


    吳哲愣了一下,轉眼卻笑開了,也對,他做得太誇張,讓別人猜出點端倪來也不過分,甚至就算是鐵隊、齊桓他們隻怕也是早就心裏有數了,隻是這種時候,誰會來和他多計較?做一個傷心的人,總是要有點特權的。


    吳哲隻是笑,也不置可否。


    左司辰說道:“死亡,並不是一個終止。”


    “對,我同意。”吳哲點頭。


    “所以,你不用太難過。”


    吳哲沉默了一會,笑容更盛了一些:“你覺得我很難過嗎?不,我不難過,一點也不。” 他站起身,拍拍左司辰肩膀說道:“我大學的一個室友喜歡披頭士,希區柯克和陳凱歌,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他決定從此以後隻崇拜解散了的樂隊和收了山的導演,因為隻有他們,才永遠不會再做出什麽新的事情來讓你覺得受不了……所以,現在我愛上了一個永遠都不會再辜負我的人,我為什麽要難過?”


    左司辰有點霧水,眨眨眼睛,轉過頭去看袁朗,卻隻看到了袁朗一張五色雜陳的臉。


    吳哲摸摸左司辰的頭髮,笑道:“小傢夥,愛情這種事對於你來說還是太遙遠,不要管我,讓我安靜一會,最後一段路了,讓我陪他走一程。”


    “我去幫你把吊針拿過來。”


    “麻煩你了。”吳哲笑著點頭。


    左司辰把藥水拿過來的時候,吳哲正坐在袁朗的床邊,手裏握著袁朗唯一還算完整的那一隻手,很小聲的在抱怨著:“你個爛人再撐兩天你會死嗎?……哦,也對,你是會死……我這輩子就想自虐這麽一回,你都不讓我自虐舒服了,你是走了,一了百了,我還有好幾十年要過呢,你就不能……”


    左司辰聽得很黑線,不過看袁朗的表情也是糾結的很,三分甜蜜三分無奈還帶著四分悲傷的底色,他幫著吳哲手背插上針,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吳哲見他不走,轉過頭去看著他:“小傢夥你看起來很空啊,又要安慰我嗎?”


    左司辰無奈:“你看起來不太需要安慰。”


    “的確不需要,你看我現在很好。”吳哲拿出口袋裏的藥瓶來搖了搖:“我會記得吃藥。”


    左司辰看著自己的手指,過了一會,他說:“但你仍然很難過。”他說得很肯定。


    “難過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不過……”吳哲問道:“你看過《聖經》嗎?”


    “看過。”


    “《聖經》裏有一句說:落入活著的上帝之手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可覺得最可怕的是落入活著的上帝之手,又看著他死去。我連這都經歷過了,你還有什麽需要為我擔心的?”


    吳哲很平靜,清澈的雙眼,凝固出水晶石一樣的質感。


    左司辰點了點頭,說道:“那很好。”


    在他轉身要離開的瞬間,他看到吳哲低頭吻了一下袁朗的手指,用極輕的聲音低語:安息吧,我的上帝!


    第15章


    “他很好。”左司辰想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適合的詞來形容吳哲,到最後還是隻能對著袁朗說了這一句,他見慣生死,卻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豁達的人。


    “他是很好!”袁朗看著吳哲的背影:“他在說服自己做正確的事。”


    我們都長於言詞,有一張慣於花言巧語的嘴,我們會引經據典揚揚撒撒,我們論點充分論據嚴明,我們提出的觀點無可反駁,然後,我們用這個正確觀點套住自己,讓自己被說服。


    吳哲,或者他並不是天生就那麽豁達的,隻是他知道豁達是好的,於是他要這樣做。


    他說,你就不能讓我再折騰幾天嗎?他知道放縱悲傷是不好的,他,隻想求那麽幾天。


    袁朗心想,我其實真的應該放縱他再折騰這麽幾天的。


    袁朗的死訊很快的傳開,他生前雖然沒有太多摯友,可是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可以捨命的交情,千山萬水也會趕到。而袁朗則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他老爹當年違反國策的行為,他終於發現還有兩個姐姐在,真是一件萬幸之萬幸的事,如果有可能他簡直想要託夢給鐵路把a大隊裏所有的獨生子女全部開除。


    吳哲本來也應該是個被安慰的人之一,可是他一直在安慰別人,從袁朗的父母家人,到袁朗的老戰友老兄弟,從鐵路到齊桓,有一個算一個,會部受過了他如簧巧舌的洗禮。


    許三多很感激,說:鋤頭,被你這麽一說,我忽然覺得雖然隊長走了,可我們還是要好好的活,做很多很多有意義的事。


    成才倒是沒說什麽,搭在三多肩上,一貫鋒利的眼神變得柔軟,安靜的傾聽。


    人生可能會有好幾次婚禮,但隻有一次的葬禮,袁朗全程跟隨,站在人群中聽眾人誇耀自己的偉業豐功,聽到後來自己也有點疑惑,如此完美無缺純良無害的人,難道會是自己嗎?


    自從袁朗徹底的死亡變成一隻徹頭徹尾的鬼之後,陽光就開始變成一種會令他覺得難耐的東西,一種火熱的灼熱感,越是強烈的陽光越是如此,左司辰在自己房間裏為袁朗設了一個陣法,白天的大部分時候,他都呆在裏麵睡覺,晚上再出來行動。出殯的那天剛好是大晴天,袁朗無法在陽光下行走,左司辰能請了半天的假,陪他去烈士陵園看自己入土,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背後有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桔子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桔子樹並收藏背後有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