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司辰摸摸鼻子,淡淡溫和的笑,小聲的同她說了幾句話,把書包扔下去浴室裏洗澡。


    橘生便笑嘻嘻走過去:“看來你今天得睡他屋裏了。”


    袁朗順著她的視線去看左司辰的臥室,很簡單的男生房間,衣櫃和書桌,地上有一個籃球,唯一讓他有點皺眉的是那張床,標準的單人床,才一米多寬。


    “我不能借用你們的沙發嗎?”袁朗建議,他仍然不太有做鬼的自覺,而基於一些比較特別的理由,他現在不太習慣和一個陌生的男孩同床共枕。


    “不能,”易橘生笑得很開心:“你都燒得快炸毛了,今天晚上得靜靜心,”她聲音一頓,看到袁朗正盯著那張床,頓時大笑,甜蜜的眨了一下眼睛:“放心,你不會有機會睡到床上的。”


    袁朗本來以為,沒有機會的意思是,有人不讓,但是很快的他發現,是他根本睡不到那張床上,他會掉下去,直接落到地板上,這和他不能坐椅子,不能拿起筷子都是一個道理。


    一開始左司辰對於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覺得有點為難,建議是不是由他畫一張符,讓這張床變成袁朗也能睡的,不過袁朗馬上拒絕了,畢竟他也覺得地板更加適合他,而且他現在雖然可以感覺到溫度,但已經不知道冷。


    很快的大家都安頓好了,左司辰靠在床頭上,垂目,開始念咒,梵音如水。


    袁朗漸漸覺得自己焦灼的心境變得平靜下來,終於明白了什麽叫燒炸了毛,需要靜靜心。托賴左司辰那段清心鎮魂大悲咒,他在做鬼的頭一天,睡得很不錯,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左司辰睡醒的時候,袁朗已經不在了,窗子開著,是他昨晚上要求打開的,也就是說他在那時已經準備好了怎麽離開。開著的窗子關不住鬼,而鬼魂在高處跌落時不會受傷(當然,司辰不知道袁大人活著的時候也不會怵這麽個兩層小樓)他似乎在很快的適應鬼魂的身份和規則,並且仍然鎮定的在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就在他在剛剛死掉的一天之內。


    一個強大的靈魂!


    左司辰見過很多不怕死的人在成為新鬼之後的茫然,但是很少見到一個如此眷戀人世的鬼魂,這樣的克製平靜而條理。所以在他上完了上午的課,又跑去了醫院裏,憑直覺,他認定袁朗會在那裏。


    袁朗的確在,門開處,左司辰看到他坐在吳哲椅子旁邊的地上,在玩吳哲的手指,似乎是很無聊的遊戲,把自己的手指在另一個鬆鬆握拳的指fèng裏穿插來去,但是袁朗玩得很專心,神色平靜,看到左司辰進來,抬頭沖他笑了一下。


    袁朗很早就睡醒了,跑到醫院,在半路上他甚至還爬到一輛計程車上麵去搭了一陣順風車,雖然他也對為什麽車子可以帶動自己覺得有點疑惑,不過很快的,他發現所有接地的東西,都是比較牢靠的。混進了醫院之後,比較鬱悶的是發現樓梯間的門關著,於是隻能等著有人坐電梯,混轉過幾輪,到底還是讓他站上了想要的樓層,最後一步,就是等著在護士們巡房的時候閃進門裏。


    這是他做鬼以來的第一次獨立行動,總得來說,目的達到,效率不錯,他還算比較滿意。


    吳哲仍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不過已經醒了,袁朗忽然發現其實在吳哲的眼睛裏並沒有太多的悲傷,他隻是那樣看著,好像要看天荒地老裏去,又或者宇宙洪荒。


    清早,醫院裏還是很安靜,窗外有晨鳥在輕唱,伴著幾聲蟲鳴。


    第8章


    袁朗漸漸發現做鬼也有做鬼的好處,或者說,吳哲看不到他,也有看不到的好處。這讓他可以在最極限的距離看這張臉,每一根睫毛的長度,每一根細紋的走向,袁朗把眼睛閉上,慢慢靠近過去,嘴唇觸不到任何的物體,但是心知道在什麽地方停下來。然後睜開眼睛,看吳哲平靜的雙眸,很漂亮的眼睛,很圓很亮,可是笑起來的時候會更好看,一閃一閃的光,得意洋洋的在閃,生命的活力。


    他把手插進吳哲的胸口,想像他的心髒在自己掌心裏跳動。接著細細的吻下去,從嘴唇到下巴到脖子,從領口停住,折轉往上,在吳哲的耳朵裏輕輕吹了一口氣。這是最容易讓這傢夥炸起來的一個遊戲,所以袁朗一貫的樂此不疲。可是吳哲忽然震動了一下,把頭偏過去,摸了摸自己耳朵。袁朗吃了一驚,連忙退開一步。


    吳哲一直用手摸著耳朵,不知道是在失神還是在走神,過了一會,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把病房靠走廊的那一麵的窗簾拉上,站到袁朗的床前。


    “你個爛人!”


    袁朗聽見他說話,聲調是淡淡的。


    “我再陪你兩天,等你死了我就不管你了。”吳哲說著,伸出食指劃過袁朗氧氣罩旁邊的皮膚:“你等著,老子早晚把你給忘了,去投奔更好的人生去,你給我等瞧!”


    吳哲停頓了一會,卻又笑起來,音調變軟:“a人也不帶你這樣a的啊!你說你不好過兩年再死啊?再過個幾年你年老色衰了,小生對你的愛恨也弛了,你要死,我也就隨便你了對吧?”


    袁朗忍不住想笑,眼底卻有點濕。


    吳哲的手指劃過袁朗的睫毛,聲音放緩了些:“你就真的不能再睜開看我一眼嗎?咱們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說上呢!隊長,你最後那句……和我說什麽來著?保持頻道清潔還是……我真不記得了。”


    袁朗閉上眼睛去想,發現他似乎也不記得了,當時的局麵很混亂,對方之前偷襲了一個武器庫,火力強勁,武警鎮壓不及了才臨時把他們空投過去。


    時間很緊,天亮之前一定要結束戰鬥,否則讓外媒發現了,又一通扭曲的口水戰,而且這種事影響力越大越是不利。可是前期的準備非常的不充分,臨時集合隻有二十多分鍾就要上直升機,資料是在直升機上看的,有和沒有差不多,地圖還算標準,可是對於複雜的城市巷戰來說,一張地圖能提供的支撐非常有限,而命令,下得很含糊,擊斃叛亂分子,營救平民!


    這個說法看似很清晰,可是在戰火硝煙紛飛的戰場上,有誰能分得清誰是叛亂者,誰是平民?


    那些人,他們不穿軍裝,他們拿起槍就是匪徒,放下槍就是平民,他們舉著手驚恐的竄到你身邊,高叫著:救命!然後在一米之外,拉響身上的炸藥。


    袁朗曾經在轉眼之間,看著自己的隊員在眼前四分五裂,子彈在任何一個可能的角度she出來,同時還有定向雷的鋼珠,在血與火的漩渦中間,他忽然意識到,這將是他平生所經歷的最慘烈的一次戰鬥。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然不相信自己會死,更沒有想過他會輸,他仍然堅定而執著,而吳哲仍然清醒而富有條理。他們從外圍切入,無論是平民或者匪徒都一律繳械,打暈令其喪失行動能力,交給後方的武警們看押。


    最後自己是怎麽死的?袁朗已經有點不想去回憶那個瞬間,他隻是大概記得那是一雙非常稚嫩的眼睛,像鹿一樣的驚慌與迷茫,袁朗向他伸出手,說: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


    那頭驚慌的小鹿奔跑的時候隻有袁朗一半高,漂亮的長眼睛,皮膚黝黑,他像逃命似的跑過來,袁朗依稀看到他身上金屬的烏光,袁朗把槍口倒轉,可是卻遲疑了一秒鍾,或者隻是半秒鍾……當爆炸聲響起的時候,袁朗模糊的想到:我失誤了!可是隻有一秒鍾,我無法下定決心向一個孩子開槍。


    他隻是個惡的善良人。


    隻是這世上有更為邪惡的人,他們誘惑那些不會比步槍更高的孩子們盲目的成為武器!


    袁朗在吳哲的背後張開手臂擁抱他,雖然懷抱裏沒有任何可以著力的點,可是他仍然相信吳哲會感覺到他的心意。


    他其實仍然很高興,欣喜,真的!


    因為——


    真好,至少,你沒事!


    第9章


    人死如燈滅,或如灰飛,然而比起之前對死亡的想像來說,袁朗顯然覺得現在這種情況要好得多,畢竟,他還存在。於是漸漸的他開始明白為什麽吳哲會固執的坐在這裏,當你發現對於某件事你已經不能再做些什麽,可又無法放手的時候,安靜的陪伴似乎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於是他們兩個做了相同的選擇,坐在椅子上的吳哲陪著躺在病床上的袁朗,坐在地上的袁朗陪著坐在椅子上的吳哲,像一個循環。


    也不知過了多久,袁朗看到左司辰走進門,卻隻是對他打了招呼,便明白這個神棍又在玩他的那套小法術了,笑道:“你大白天的也能用隱身術嗎?”


    左司辰一直把他領到病房另一麵的那個窗邊才開口:“隻是一種障眼法,讓他不會注意到我,所以不能離他太近。”


    袁朗大約是覺得反正站著也沒什麽意思,於是又盤腿坐了下來,反正他現在一個鬼已經不會髒,聽說鬼魂身上穿著的會是他生平印象最深刻的衣服,看來毫無疑問,他的最愛是作訓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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