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尋花心裏偷偷一樂,就把此事拋在一邊了,開始平心靜氣,等待發放試卷。


    考生入場至辰時為止,也就是上午九點。然後兩個主考官開始發放試卷,開啟密封好的木箱,讓巡差們逐次分發到每一個考生的號舍。


    巡差把密封的試卷交到考生的手上,檢驗無誤後把號舍的門上鎖,就算完成了發卷流程。


    等到全部發放完畢,一聲鍾響,宣布正式開考。


    鄉試第一場考的是詩賦,由主考官親自命題作詩一首。


    命題詩要求作一首五言十二排律共六十字的韻詩。


    這次出的題目是節令詩《早春殘雪詩》。


    葉尋花拆開卷封,取出卷子仔細看了一遍題目,然後放在一旁。


    作這樣的詩其實不難,難點在於合轍押韻,必須一點不差,否則就是做的再好,也會被主考官直接判為不合格。


    當然,文學素養、功底、文采也是能否被評定為“文采斐然”的關鍵。


    評定一首詩作的優劣有三個標準,中庸之作稱之為:平妥。


    言之無物的稱之為:少精益。


    隻有優秀佳作才會被初審官評定為:文采斐然。


    凡是被評為“文采斐然”的卷子,初審官會在卷子上端寫一個“薦”字。


    最後,正副主審官就從這些被推薦的卷子裏優選出一百名作為備選舉人。


    天字第九號號舍內,葉尋花正在閉目思索,將腹內所學的文字詞藻進行排列組合,既要立意脫俗、清新雅致,又要意境深遠、合轍押韻。


    別看給了你三天時間,可是要想寫出一篇精品佳作,還真不容易。


    錢胖子此時正在吃東西,他連試卷都沒有拆開。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清楚,不是那塊料就不能硬撐。


    他準備吃飽喝足了再睡一覺,等明天再做卷子也不遲。


    很快就到了下午,錢胖子是被尿憋醒的。他把一塊寫有“小恭”字樣的木牌從門縫底下塞出去,等著巡差開門放他出去撒尿。


    在號舍裏還有一塊寫著“大恭”的木牌,那是為想上大便的時候準備的。


    如果突發疾病身體不適的話,直接喊巡差就行,自會有隨考醫師為你醫治。若是重病甚至死亡了,也要等考完才能做相應的處理。


    為了博取一個功名,考生們即使身體不適也要忍著,哪怕考完了被人抬著出去。


    錢胖子方便完回來後接著睡,安慰自己也許會在夢中獲得靈感,明天早上大筆一揮,一篇佳作就此誕生。


    巡差看到他那完好無損的密封試卷,以及一地的食物碎屑,再聽到剛鎖上門就傳出來的鼾聲,恨不得把這個家夥扔出去。


    這樣的人是怎麽通過當地府學選拔的?肯定是花了大把的銀子買的。來參加一次鄉試鍍鍍金,回去好吹噓一番。


    經過一天的思考,葉尋花覺得差不多了,他吃完晚飯後又靜思半晌,這才提筆揮毫一蹴而就。


    寫完後默誦了幾遍,感覺比較滿意。提筆沾墨正要在卷首寫上自己的名字,一滴墨汁從毫間滴落,正好滴在詩作的上麵。


    葉尋花“哎呀”一聲,眼看著墨跡在宣紙上暈染開來,卻毫無辦法挽救。


    壞了!這可怎麽辦?這卷麵不潔也會影響主審官的評判吧?要是因此判個不合格,豈不是冤枉死了。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所有考生的試卷在交上去之後,都會有專人用藍筆負責撰抄一遍,抄完後還有人負責校核,如果抄寫的有錯誤,還要在一旁用黃筆修正。


    其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作弊。


    因為每個人的筆跡是不同的,如果你和某個主審官相熟的話,想讓他給你個高分,那麽讓他記住你的筆跡就行。


    而實行撰抄方法就能避免這一點,每個考生的名字都被糊住,字跡又相同,那麽根本無從知道是誰的試卷,從而杜絕作弊。


    葉尋花恰好不知道這一點,還自怨自艾了好一陣,名字也不寫了,把筆一丟,盤算著怎樣才能彌補一下。


    夜深了,葉尋花也困了,把卷子放到一邊的考籃裏,兩塊木板一拚,倒頭就睡。


    他個子高,木板長度也就一米五,根本伸不開腿,隻好蜷著身子睡,十分的不舒服。


    這樣的尺寸也許是設計號舍的人故意為之吧,要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又怎麽能勝任以後更加艱苦的工作呢?


    一覺醒來,葉尋花渾身酸痛,活動了幾下才好受點。他把大恭的牌子遞到門外,先解決了內部問題再說。


    等了好久才輪到他,他看著巡差把門鎖了才奔向號舍尾部的廁所。


    等他回來,巡差一臉不高興的給他開門把他放進去,然後鎖門再去放其他人出來。


    葉尋花歎了口氣,想著把卷子拿出來再看看,實在不行就交卷,既然都寫完了,又無法更改,還不如早點回去休息呢。


    等他把裝著試卷的密封袋拿過來一看才發覺不對勁,明明被拆開的密封袋竟然被封上了。


    不會吧!


    看著嚴絲合縫的密封袋他陷入了沉思,這袋子一看就沒有打開過。根本不是拆開後又封上的。


    他又翻了一下放在牆角的考籃,根本就沒有第二份試卷。那這一份確實是自己的,可是自己明明拆開了呀!


    他將袋子拆開,裏麵果然是一張試卷,抽出來一看,幹淨整潔,除了題目根本沒有其他的。


    這還真是見了鬼了!


    他坐下來,腦子裏冒出幾個猜測:


    一,卷子被人換了,出於什麽目的尚不清楚。


    二,這個換卷子的可能是巡差,除了他別人好像沒這個機會。


    三,這個卷子是在剛才自己出恭的時候換的,因為其他時間自己沒有離開過號舍。


    四,這個換卷子的行為應該沒有多大惡意,不然直接偷走就行了,何必換成空白卷。當然,也可能別有所圖。


    那麽,自己該怎麽應對呢?繼續把想好的詩重新寫在卷子上?


    不行!


    這可能是個陰謀!


    若是自己的卷子落到本場另一個考生手裏,到時候考官閱卷之時就會發現兩首一模一樣的詩作,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偷我的卷子有啥用呢?


    難道是隔壁偷的?


    葉尋花又想到一個可能。


    難道是隔壁之人因為做不出詩來才想辦法偷了去?


    一念至此,葉尋花仔細在牆壁、屋頂和地麵上搜索起來,然而卻一無所獲。


    牆壁壘的很結實,沒有鬆動的磚塊。


    屋頂並不高,看不出有什麽漏洞。


    地麵就更不用說了,青磚鋪就,結實的很。


    唯一能與外麵相通的就是門了,可是把門鎖上後,除了下麵的縫隙略寬些,也就能鑽進耗子來,根本進不來人。


    葉尋花思來想去,覺得除了巡差沒人能做到這事。


    他站在門前,透過門縫觀察,見巡差隔一段時間就來回巡視一趟,並沒有什麽異常。


    他把大恭的牌子從門底下塞出去,過了一會兒巡差走過來,罵了一句:懶驢上磨屎尿多。


    “九號!你方才不是大恭了嗎?”


    “大人,我鬧肚子,憋不住了。”


    巡差黑著臉開了鎖,把他放出來,隨手又上了鎖。


    葉尋花緊走幾步去了廁所,巡差跟過來監督,看了一眼就走開了。


    葉尋花探頭觀察巡差,也沒發現有啥不妥,隻好幹蹲了一會兒回去了。


    不管了,還是抓緊時間作詩吧,明天就要交卷了,必須重新構思一篇才行。


    第三天午時剛過,葉尋花把答好的試卷放入袋子裏,就等著申時打鈴收卷了。


    在古代考試是不允許提前交卷的,其目的也是為了防止泄露題目,以免作弊。


    終於等到打鈴收卷了,葉尋花交卷的時候特意看了看右邊隔壁那人,見他還是那副眼高於頂的損色樣,連看都不看葉尋花一眼。


    然後他看到錢胖子衝他揮了揮手,一臉得色。


    二人相伴出了貢院,葉尋花問錢胖子考的怎麽樣?錢胖子眨了眨眼,說:“神靈保佑,天機不可泄露。”


    立春早就在外麵等著他們了。


    見了葉尋花連忙上前攙扶,說少爺你這幾天都憔悴了。


    三人來到馬車前,就見一個女孩站在車旁,身材窈窕,麵容平靜。


    不是小月又是哪個。


    葉尋花指著小月道:“你,你沒走?”


    小月扁了扁嘴:“我往哪兒走?你又沒攆我。”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一直都在呀!”


    “不對!我記得開考那天早上沒看到你。”


    “我一大早就出去買菜了,回來的時候你們已經來考試了。”


    葉尋花轉頭問立春:“是這樣的嗎?”


    立春點了點頭,表示小月說的沒錯。


    葉尋花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什麽。


    “哎呀!咱們快走吧!我都餓死了!回去先好好吃一頓,再美美的睡一覺,這幾天都累草雞了。”


    錢胖子拉著葉尋花上了馬車,巴不得馬上到家。


    “武舉那邊怎麽樣了?沒見彪子和漏鬥呢?”


    葉尋花上了車,心裏還記掛著周德彪和鄭漏鬥。


    “聽說武舉因故延長一天,明天才能結束。”


    立春架著馬車,用馬鞭輕輕在馬臀上一抽,馬車輕快的往楊柳胡同馳去。


    “因故?何故?”


    “好像是京師來了個大官,說是上諭。”


    馬車行至路程一半,恰好路過一家酒樓,錢胖子嚷著要吃飯,葉尋花也想聽聽坊間消息,於是讓立春停車。


    四個人進了酒樓大堂,小二見他們衣著華貴,推薦他們去雅間。


    葉尋花擺了擺手,在大堂的一張空桌上就坐。招呼小月和立春同坐,他心裏的階級意識不強,沒有那些規矩束縛。


    錢胖子開始點菜,叫了滿滿一大桌。


    葉尋花心裏始終有個疑問,於是問小月:“那天晚上我們幾個昏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記得大牛是清風寨的二當家,叫什麽大力牛魔。”


    “還有梁山的張順也來了,他們都做什麽了?”


    小月夾了一口菜,道:“沒做什麽呀!他們倒是想把你們幾個哢嚓了,我沒同意。”


    幾個意思?什麽叫你沒同意?你一個小丫頭能為了兩個大男人的主?


    葉尋花把臉一沉:“能不能好好說話?”


    小月一噘嘴:“他們剛要動手,我讓桐花帶著小彪、小鬥還有胖虎撓了他們幾下。”


    “你等等!桐花是誰?還有小鬥小彪胖虎又是誰?”


    “我養的那三隻貓一條狗呀。”


    葉尋花一陣頭大,這都起的啥名字呀?咋還和我們哥四個重名呢?


    “我需要一個解釋。”


    “解釋啥?”


    “它們的名字。”


    “這有啥好解釋的?桐花是狸花貓,小鬥頭上有個鬥,小彪有點猛,胖虎自然是胖胖的像頭小老虎啦!”


    錢胖子剛幹完了一個大肘子,抹著流油的嘴說:“說的很形象,我可以作證。”


    葉尋花瞪了他一眼:“你啥腦子?你不覺得那個胖虎指的是你嗎?”


    “怎麽會呢?我大名錢雲鶴,再說胖的人多了,難道都是狗嗎?”


    好好好,你喜歡就好。


    葉尋花直接無語了。


    這一打岔,把他繼續追問的思路都打斷了,隻好抓緊吃飯。再不吃錢胖子就給吃光了。


    吃完飯回到楊柳胡同,葉尋花把自己關在屋裏想事兒。


    錢胖子則和小月、立春在院子裏拉呱,說自己考試的時候是多麽的文思泉湧,那是想都不帶想的一蹴而就。要不是不讓提前交卷,他第二天就出來了。


    小月被逗得咯咯隻笑,立春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忙問我家少爺不知道考的咋樣?


    錢胖子故意壓低聲音道:“估計不是那麽理想,你沒看到總是故意找茬兒嗎?八成是烤糊嘍。”


    立春頓時就耷拉了腦袋,小聲嘀咕: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考試受罪,這下看你回去怎麽向老爺交代。


    葉尋花還在回想著在酒樓裏聽到的消息,武舉突然延長一天是因為出了狀況,不過具體什麽情況尚不清楚。


    隻有等到明天彪子和漏鬥出來才能知道。


    還有就是小月說的那事太過匪夷所思,一個小姑娘和幾隻貓狗就能趕走兩個殺人不眨眼的悍匪?


    這裏麵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一麵,這個小月處處透著古怪,可她又不像要對自己不利,反而救了自己好幾次。


    她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呢?尚需留心觀察。


    至於考場裏偷換試卷的事,也是一個謎,不過對自己影響不大,可以不去理會。


    想著想著漸漸睡去。


    第二天傳來消息,所有參加武舉考試的生員全部被錄取,並進行一段時間的培訓,期間所有人不得外出。


    得知這個消息後,葉尋花隻好去找周德彪的族叔漕司轉運史周魁打聽因由。


    周魁並沒有見他,隻是派管家和他說了一聲,讓他不要亂打聽,也不要聽信傳言,一切都是朝廷的意思。


    囑咐他考完文舉靜等放榜,不管是否高中趕緊回家。


    葉尋花雖然沒有聽到具體的消息,但是隱隱嗅到了一絲危機的味道。


    曆史上這個時期正是內憂外患的開始階段,內有即將爆發的宋江、方臘農民起義。外有西夏遼國的不斷入侵,還有日益強大起來的金國在一側虎視眈眈。


    朝廷此舉應該是在加強軍事力量方麵的儲備,一旦用到就能迅速抽調人手,做出相應的布置來應對。


    葉尋花悶悶不樂的回來,盤算著下一步的行止。


    如果曆史沒有改變的話,宋江起義要到明年的六七月份,而春闈在二月舉行,到時候自己赴東京汴梁趕考,如果通過緊接著就是殿試,運氣好的話就能獲得一官半職。


    等這次回去讓老爹在京城活動一下,爭取留在汴梁,最不濟也要派個南方的官,好遠離兵凶戰危的北方。


    不是自己膽小怕死不敢衝鋒在前,實在是當下的自己實力弱小,起不到什麽作用,很有可能就做了戰亂的炮灰,時代洪流的泥沙。


    明年老爹的任期也滿了,讓他也想辦法離開京東東路一帶。


    還有周、鄭、錢三家,也勸說他們搬家到較為安全的南方,最好是等方臘被鎮壓後到杭州定居,那裏可是未來南宋的都城,房價一定會大漲特漲。


    八月初九夜


    葉尋花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答案,沒有任何錯誤。


    第二場科考考貼經,就是將四書五經裏麵的內容截取一段,掐頭去尾保留幾個字,讓你根據字的內容補充完整。


    類似於現在的文章補充填空。


    這類試題葉尋花做起來得心應手,四書五經他早就背的滾瓜爛熟,信手拈來揮灑自如。


    不到午夜,滿滿三張試卷就寫完了。


    葉尋花吹幹墨跡,並沒有急於寫名字,而是放入密封紙袋裏。


    然後想了想,放在案頭,自己則假寐小憩,不時抬眼皮瞄一眼,看看會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一夜無事,第二天他繼續釣魚,故意在出恭的時候把試卷放在桌子上,結果回來後試卷原地不動,並沒有被調換。


    到了晚上,並沒有試探出任何結果,他決定放棄了。


    他把密封紙袋揣在懷裏,想著明天就能交卷回去了,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還沒徹底醒來,習慣性的一摸懷裏,卻摸了個空。


    激靈一下,他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四下尋找,汗水把後背都濕了。


    正焦躁時,猛然發現桌案上原封不動的放著一個密封紙袋,完整無缺,赫然是一份沒開封的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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