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科的同事聽了,先寬慰了他幾句, 然後給他透了個底:這次責任主要在腫瘤,不用擔心。


    嚴柯聽了,心情複雜。


    楊明煥的原發腫瘤在甲狀腺上, 呼吸科處理甲狀腺癌沒什麽經驗, 因此嚴柯還是硬著頭皮請了腫瘤科會診。


    來會診的是一位副主任, 嚴柯不太熟, 對方也對他不冷不熱的, 寫完會診記錄以後把病曆本啪地一扔就走了。就連路過的小護士都感受到了對方的不滿, 詫異地問了句:“他幹嘛,跑咱們科撒什麽氣兒來了?”


    一旁稍稍年長的護士解釋道:“腫瘤科的嘛。這不剛出事兒?”隨後看了嚴柯一眼,不說話了。


    嚴柯忍不住問道:“那個陸文芳的事情, 處理結果出來了嗎?”


    年長護士驚訝道:“啊?你不知道呀?他們科所有人都扣錢了嘛!病人欠的費用從科室獎金裏扣,另外還扣光了這個月的安全獎。”


    小護士道:“那也沒辦法,病人是在他們科跑的呀。”


    年長護士道:“你這個話不對。腿長在病人肚子底下,我們哪管得住?”


    小護士又問:“那腫瘤科不是挺有錢的嘛,才兩萬,攤到每個人頭上也沒多少, 至於這麽生氣嗎?”


    年長護士嘆道:“其實這次腫瘤科氣的主要不是扣錢,而是光扣他們的不扣咱們的。畢竟病人是咱們科轉過去的,大部分費用也是咱們科產生的,結果現在全部要他們墊。我聽說他們科主任還跟王主任吵了一架呢,讓咱們以後這種爛病人別推給他們科。你聽聽這像什麽話。”


    嚴柯心裏一驚。今天早上交班王主任還提到這個事兒,說這次呼吸科沒雖然沒受處分,但也要引以為鑑。嚴柯隻知道鍋全讓腫瘤背了,沒想到全額費用都攤到他們科室頭上。他本來以為醫院至少會承擔一部分。


    難怪剛才那個會診醫生擺臉色給他看,換做是他他也不爽。


    嚴柯思前想後,覺得過意不去,於是抽空去了醫務科。張行端在忙,一見是他,嘆了口氣:“嚴公子,我就知道你要來。”


    在場的其他醫務科同事也都抬了抬頭,眼裏閃過一絲看戲的竊喜。


    嚴柯被他們看得有點不安,小聲道:“我來找你談談陸文芳的事。”


    張行端放下手裏的文件夾:“我知道。咱們去會客室談吧。”


    醫務科隔壁就是會客室,寬敞明亮,還裝了攝像頭,平常有什麽醫患糾紛就是在這裏跟病人家屬談話的。


    嚴柯跟在他身後進來,順手帶上門。張行端還挺客氣,給他倒了杯茶,問:“你對院方的決定有什麽不滿意?”


    嚴柯開門見山道:“這件事你偏袒我沒有?”


    張行端無奈道:“我都說了這是院裏的決定。”


    “那院裏有沒有偏袒我?”


    “這話問得。”張行端搖頭嘆道,“你是有多想受處分?”


    嚴柯想了想:“這病人最開始是我接診的,不是有個什麽首診醫生負責製麽……”


    張行端好笑道:“你還不夠負責?你都自費給病人墊了兩萬了,還想再自費幫腫瘤科發獎金?嚴公子,你錢多得沒地兒花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嚴柯猶豫道,“住院單是我開的,當時門診在忙,所以我沒把家庭地址還有身份證號碼什麽的填完整。要是我寫清楚了……”


    “你以為你寫清楚了病人就不跑啦?”張行端笑笑,語氣變得柔和,“阿柯,其實就算醫院有他們家的地址,也不可能上門去討債的。這傳出去像什麽話?讓媒體聽到不知道會歪曲成什麽樣子。”


    “但是這樣的話,腫瘤科也很委屈,畢竟大部分費用都是呼吸科產生的……而且腿長在病人肚子底下,病人要走誰都攔不了啊。”


    張行端皺眉:“這話誰教你說的?腫瘤的人讓你來的?”


    “不是,我就是自己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我真是服了腫瘤科了。”張行端突然來氣了,“他們還好意思委屈?我調監控看過,病人23號就跑了,他們23號沒發現,24號沒發現,居然一直到25號才發現。你算算這都幾天了?三天!一個欠費的、自費的病人,沒跟管床醫生請假就直接溜了,每天醫生查房,還有護士掛水、發藥,十幾個醫護人員居然誰都沒覺得有問題!實話跟你說吧,這次已經是看在他們科主任的麵子上從輕處理了,真要按規章製度來,罰得更多!他們這是責任事故你知道嗎?這病人是自己溜了也就罷了,萬一他是在哪兒摔倒了暈倒了沒人發現,事情就大了!”


    嚴柯一愣,他並不知道這些情況。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爭辯了,老老實實地說出心裏話:“但現在腫瘤和呼吸因為這個事兒產生了矛盾,我覺得我受點罰不要緊,科室之間最好還是……和平共處吧?”


    張行端嘆道:“阿柯,你的想法太單純了。你以為你出來背鍋就皆大歡喜了?你要知道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如果最後判定呼吸也有責任的話,不光是這個月的科室獎金,年終獎審核的時候也會扣分。你覺得少拿點錢無所謂,你們科裏其他人呢?何況在這件事上,呼吸科確實沒有過錯。你也沒有。”


    嚴柯愣住了。半晌,才道:“好,我明白了。對不起,是我欠考慮了。”


    “阿柯。”張行端低聲道,“這裏有監控,我不能哄你。晚上咱們再聊。”


    “不用了。你忙吧。”嚴柯黯然走出會客室。


    張行端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拿出手機,給餘程發了條微信。


    “嚴柯心情不好,看著他點。”


    餘程很快回覆:“好。”


    張行端想了想,又給淩鹿發了條微信:“最近呼吸科出了個事兒,你知道麽?”


    ……


    嚴柯回到科裏,恰好是午休時間。他看到歡聲笑語的大家,心裏一陣愧疚,不想再留在辦公室。正巧看到楊明煥的老伴推著他在走廊上散步,嚴柯便過去慰問一番,提議陪二老去花園走走。


    今天陽光很好,很多病人在花園溜達。楊明煥前不久才剛接受過放療,副作用之一就是放射性咽喉炎,喉嚨疼得吃不下東西,體力很差,因此這些天一直坐著輪椅。嚴柯回想起上次他來時還精神矍鑠,一個月不到就憔悴成這個樣子,又想到陸文芳的事,忍不住感慨:好人怎麽就沒有好報呢?


    楊明煥見他神色黯然,便問道:“嚴醫生,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老伴也關切地道:“對啊,嚴醫生,你臉色不大好。”


    二老溫柔而鼓勵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早逝的爺爺奶奶,嚴柯不由眼睛一熱,產生了強烈的傾訴欲。何況二老不是醫院的人,向他們抱怨也不用擔心產生什麽後果。嚴柯在花壇邊坐下,把剛才發生的事一股腦兒地說了。


    其實都不用二老安慰,光是說出來就讓嚴柯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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