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鹿卻慌了,他方才那句話是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此時被嚴柯凝視著,他反而說不出了。


    餘程便道:“好啦,你也別擔心他了。小鹿平常就很用功,筆試絕對沒問題。”


    嚴柯還有點不放心,滿臉的猶豫不決。淩鹿隻得順著餘程的話說道:“……嗯。我也對自己很有信心。沒關係的啦!”


    嚴柯嘆了口氣:“好吧。”很快又笑出來,“其實我也捨不得你走,難得咱們這麽聊得來……說起來還挺不好意思的,你明明叫我老師,我卻把你當成小夥伴,跟你相處很放鬆,很開心。你要是真的不來了,我一定會感到寂寞。”


    淩鹿隻覺吃下一口赤豆小圓子,軟軟糯糯,甜甜的暖意在身體流淌。他不禁露出溫柔笑容,無意卻與餘程的眼神對上,驚訝地發現餘程也微笑地點了點頭。


    淩鹿心裏一動,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餘程會允許他留下。


    就這樣,吃吃喝喝鬥鬥嘴,大家都沉浸在這溫暖而輕鬆的氛圍中。淩鹿甚至開始覺得,他們三個人就這樣也挺好的。


    直到電視裏傳來新聞主播嚴肅的聲音。


    “近來,一段聊天記錄被瘋狂轉發。在這段聊天記錄裏,一位中學生向網友求助,並揭露了b市閱知書院對學生們令人髮指的虐待行為……”


    餘程眯了眯眼睛。嚴柯的笑容也很快被驚訝取代。


    淩鹿不明白兩人為何如此反應,於是也詫異地望向電視。


    電視上放出了打過碼的qq聊天截圖,播音員同時解說道:“……閱知書院是一所戒網癮學校。表麵上號稱以傳統國學感化學生,實際上卻是用體罰、監禁對他們進行恐怖統治……”


    嚴柯扭頭道:“哎,小師叔,你知道這個學校嗎?”


    餘程盯著電視屏幕:“聽說過。”


    見淩鹿一臉困惑,嚴柯解釋道:“小師叔老家就是b市的……對了,前段時間張行端不是還去b市出差了嘛?我問問他,說不定他知道這個事兒。”說著就要去拿手機。


    餘程卻按住他:“沒什麽好問的。戒網癮學校都差不多。”


    淩鹿道:“現在網絡都這麽發達了,還有家長把孩子送去戒網癮啊?”


    餘程微微一笑:“有啊。”


    新聞裏繼續說道:“……鋼筋做的“龍鞭”,打上一兩下就皮開肉綻;沒有窗戶沒有廁所的小黑屋,一關十幾個小時;沒收手機電腦一切通訊工具,美其名曰遠離網魔;每天的夥食是饅頭鹹菜,要是犯錯了甚至隻能吃泔水……這些觸目驚心的描述,竟然真真切切地發生在孩子們身上……”


    嚴柯與淩鹿不禁動容,紛紛嘆道:“太可怕了!”


    餘程卻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眼裏露出一絲嘲意。


    為了掩飾這反常的舉動,他起身,背對著二人說:“我去燒點開水。”


    身後的二人都盯著電視,目不轉睛。


    而與此同時,郊區別墅。


    超大的電視屏幕上播放著相同的內容。張行端斜斜靠在沙發上,正在仔細端詳手中的幾張照片。


    清秀少年跪在地上,溫順地靠在他腿邊。


    ——那天在b市,他因為無聊而隨手救下的少年,如今已經變成一個乖巧的x奴。


    想想也挺可笑的。少年將他視為救世主,對他仰慕崇拜,而他所做的隻不過是對司機說一句“去救他”。三個字換一個x奴,幾乎是無本買賣,但……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更容易被玩厭。


    【】


    張行端忽道:“你上幾年級來著?”


    少年道:“高二……”


    張行端笑笑,然後將手裏的照片舉到他麵前。


    少年愣住。


    【】


    ……


    張行端撫摸著照片,柔聲道:“這個人被教師和保安輪j的時候也是高二。後來他考研考博,現在是副主任醫師。你看他多勵誌?而你隻是被人打就想輟學。”


    少年睜大眼睛,臉上是震驚和受傷的神情。從救世主口中吐露的輕蔑嘲諷,令他的信念在瞬間坍塌,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可憐,但並不可愛。


    張行端確定自己對他再無興趣,於是嘆了口氣,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髮,說:“回去念書吧。學校我打點過了,他們不會再欺負你。你還有大好青春,不要浪費在我身上。為自己的未來奮鬥吧。”


    巨大的反差會剝奪他的思考能力,他會立刻遺忘先前的傷害,甚至自責,認為是自己胡思亂想。


    果然,少年很快紅了眼睛,撲進張行端懷裏感動大哭。


    小朋友就是好騙。太容易得手,所以無趣。


    張行端輕輕拍打著他的背,柔聲哄道:“咱們好聚好散,乖。”


    別再來煩我,乖。


    第39章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沒有窗戶所以很悶,雙手被反綁所以隻能趴在地上。


    身體被迫保持著非常難受的狀態, 所以, 小黑屋裏的每一分鍾,都像一年那麽長。


    飢餓會拉長時間感。起初是煩躁, 肚子裏咕嚕咕嚕地叫, 嗓子發癢。再然後,胃開始消化它自己, 喉嚨裏會湧起內髒的味道——死老鼠,死雞,死豬, 新鮮溫熱的動物被開膛破肚時就是這個味道, 內髒的臭味。如果這時候還不吃東西, 胃也就死心了, 不再聒噪, 隻是時不時地抽痛一下, 提醒你:這具身體還是需要進食的。然而你無法通過胃痛來感受時間,因為胃酸分泌已經失去節律性,上一次胃痛和下一次胃痛之間, 可能間隔五分鍾,也可能是五個小時。


    寒冷也會拉長時間感。水泥地麵會不斷地奪走體溫,到最後皮膚變得和水泥一樣冰冷。整具身體好像隻剩下心髒還有溫度,但從那裏泵出的血液已經無法溫暖四肢。人體很神奇,冷得發抖其實是肌肉在震顫,它在分解糖原以提供熱量。當你的肌肉也對環境死心, 不再試圖用顫抖來挽救你時,末梢神經就開始叛變。它會聯合寒冷,用疼痛對你造成傷害。這種痛是深入骨髓的,大片的,麻木的,沉重的鈍痛。因為是從裏麵開始疼,所以搓手跺腳也沒有用。骨髓也叛變了。


    人的意誌很容易被摧毀。其實真正被摧毀的未必是意誌,或許隻是身體。


    這是他們多年“教學”總結出來的經驗:當身體屈服於折磨,誰都會變得順從。


    ……


    這句話不錯。


    餘程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看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當身體屈服於折磨,就會變得順從……


    不,這樣不行,太文藝了。


    他坐起身,慢慢摸索著床頭燈的開關。口中無聲地念著夢中的話語,反覆咀嚼,反覆修改。


    為什麽會順從?因為身體屈服於折磨了。


    ……不行,太書麵了。


    為什麽會變得聽話?因為被虐待怕了啊。


    這樣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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