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端就輕裝上陣,隻帶了個徒步腰包。深色速幹衣包裹著結實的胸肌,一看就很專業,渾身散發出蓬勃健康的朝氣。


    餘程抓著石壁,仰頭笑道:“現在知道也已經晚了。”他深呼吸,想一步跨上來,酸脹的大腿卻怎麽也使不上勁。


    張行端忽然伸手,餘程眼前閃過一塊漂亮的肱二頭肌,人已經被提了上來。


    “怪我。”張行端笑道,“沒提前告訴你。”


    清風習習,餘程靠在大樹上喘氣,享受地眯起眼睛:“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的?”


    張行端眉眼含笑,假裝不解道:“啊?”


    “秀肌肉,曬臉蛋,散發男友力。這套路你已經用得習慣成自然了。”餘程瀟灑地把自己的背包甩過去,“接著。”


    張行端接過,順手背在自己身上,笑道:“你都說出來了還有什麽意思?”


    餘程道:“咱倆都知根知底了,套路還有什麽意思?”


    張行端聳肩:“說的也是。”


    然後走上來,摁著餘程的後腦勺就親了下去。


    餘程配合地跟他接了個吻,很快推開,大口喘息道:“等我緩口氣。”


    張行端笑著遞出一瓶水:“歇著吧。我今兒還真沒打算打野p附件,套都沒帶。”


    “我也是。”餘程休息夠了,直起身子環顧四周,微笑道,“爬山挺有意思的,風景也好,空氣也好。”


    “你下次可以帶嚴柯來。”張行端用力踏了踏腳下的大石頭,正兒八經道,“這石頭不錯,挺穩的,你可以在這兒把他辦了。”


    餘程道:“太硬,硌著他我心疼。”


    張行端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含笑不語。


    ……


    夜晚。


    一下午十五張床收滿,打破了嚴柯的臉黑記錄。


    跟他搭班的護士們怨聲載道,紛紛表示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嚴柯請了哈根達斯才平息民憤。


    可憐的何萱萱,寫病歷寫傻了,吃晚飯都差點睡著。嚴柯看看晚上沒什麽事,就讓她先去休息了,自己坐在辦公室修改她寫的病歷。


    值得慶幸的是,萱萱做事很仔細,下午忙成這樣她病歷還是寫得很好。嚴柯欣慰地伸了個懶腰,一看時間,才八點半。


    他習慣性地掏出手機,這才看到餘程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問他忙不忙。


    “剛忙完,要死了。”


    餘程的微信頭像是一個白底黑線的圓盤,嚴柯以前問過他那是啥,他說叫四貓……四貓什麽盤,是個文物(注2)。嚴柯點開大圖看了會兒,實在不知道這有啥好看的。等了一會兒餘程也沒回信息,他隻好放下手機。


    對了,看看文獻吧。


    他去更衣室櫃子裏拿出餘程為他整理的文獻,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這兩天才看了一篇,老是靜不下心來,看兩眼就犯困。這會兒病區也安靜下來,他在電腦前坐定,開始認認真真地閱讀。


    這一篇的標題是,《木防己湯合葶藶大棗瀉肺湯聯合博來黴素治療惡性胸腔積液的臨床觀察》(注3)。


    ……啊?


    嚴柯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兩遍。腦子裏一團亂麻,還是沒看懂題目。


    餘程還給他在旁邊標註了博來黴素的來源、分子式、藥理作用和臨床用途。嚴柯看著那些正楷小字,心裏一陣慚愧。


    他給我標了這麽多東西,我他媽連斷句都不會斷。


    嚴柯強迫自己往下讀,注意力卻更加沒法集中。他隻好低低念出聲:木防己湯、合、葶藶大棗瀉肺湯、聯合、博來黴素、治療、惡性胸腔積液、的、臨床觀察。


    看明白標題什麽意思,嚴柯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讀。


    餘程不僅在論文空白處寫了註解,還給他劃上了每一段的重點。即便如此,嚴柯還是有不小的閱讀障礙。


    他沒法集中注意力。思維像一團開叉的頭髮,亂糟糟地發散向一萬個目的地,但卻沒一個有意義。很快地,他感到如坐針氈,耳朵裏甚至有嗡嗡的鳴響。


    他忍不住看了眼手機。餘程還是沒回信息,這讓他更加煩躁,同時愧疚。


    他逼自己重新拿起文獻。文字一個個地蹦進視野,卻無法連接成完整的句子。他不得不反覆閱讀同一句話,但當他讀到下一句時,卻又忘記上一句說了什麽。


    ……又是這樣。


    從去年開始,他的集中力越來越差。不光是論文,還包括教科書。隻要是稍微陌生的、需要理解和記憶的東西,他都無法精細閱讀。


    也因此他沒有考博,嘴上說著不想做實驗寫論文,實際上是知道自己考不上。


    但隻要他報名,就一定會有導師接受他,也一定會如期畢業。


    區別隻在於父親看到成績時對他失望到何種程度。


    嚴柯咬了咬牙,用全部的意誌力繼續閱讀。


    他花了一個小時終於把這篇文章讀完,又發現餘程在文章末尾附上了自己的感想,還指出了文章的優劣之處。


    ……小師叔真的很厲害,臨床也強,科研也強。


    如果父親的兒子不是他,而是小師叔,嚴家一定又能光耀門楣。


    嚴柯咬住嘴唇,深深低下頭。


    “嚴柯……貝貝?你怎麽了?”


    ……小師叔?


    嚴柯愣愣地抬起頭,看到餘程錯愕而關切的臉。


    “你怎麽……來了?”聲音有點哽咽,嚴柯努力表現得正常。


    餘程看看桌上的文獻,又看看他的眼睛,微笑道:“你看得這麽用功啊,眼睛都紅了。”


    嚴柯這才感到兩眼發酸,於是順著他給的台階,低頭嗯了一聲。


    餘程揉了揉他的頭髮:“師叔很欣慰,不枉我來陪你。”


    “啊?”


    嚴柯再抬頭時,餘程已經在電腦旁坐下,一邊點開病歷一邊道:“8床那個copd我不太放心,還有12床喜歡鬧脾氣的大爺……白天沒出什麽事吧?”


    嚴柯忍不住笑起來:“他們兩家已經打過一架了。”


    “不會吧?”餘程驚訝且好奇地問,“怎麽回事?”


    嚴柯於是添油加醋地把那場鬧劇描述一番,還吐槽了那個不聽話的支哮阿姨和不靠譜的兒子媳婦。餘程聽得忍俊不禁,笑說真是為難他了。


    “你去休息吧,晚上有事兒你再起來。”餘程點開了下午新病人的病歷。


    嚴柯揉揉眼睛,剛才跟小師叔聊得開心,這會兒還真有點累了。


    他起身去值班室,突然想問餘程晚上住不住這兒。一回頭看見餘程的發梢還沒幹透,是洗完澡才過來的,顯然做好了留下的準備。


    真好。


    柔軟的情緒填滿了嚴柯的胸腔,把他心裏那團亂糟糟的毛給順平了。


    注1:copd,慢性阻塞性肺病。


    注2:四貓漆盤。以下摘自王力《中國古代文化常識》p245:這是一件裝食物的盤子,盤內寫有“君幸食”三字,盤底有“九升”和“軑侯家”五個字,這種畫了貓的食盤在長馬王堆一號三號墓共出土了三十件。這件漆盤中畫有四隻貓,一隻居中,三隻在底部內壁轉折處,貓為紅漆單線勾勒,內塗灰綠色漆,畫麵還突出貓睜大的雙眼和長長的尾巴,很生動。附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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