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青的話一出,站在兩人身後的老婦人,渾濁又滲人的老眼,突然流下兩串暗紅色血淚。


    “阿婆,你……”


    阮晴看得一驚,快步過去,想要看看老婦人是不是哪裏受傷,卻被老婦人抬手擋開。


    老婦人任由血淚躺下,眼睛直直盯著墳塋,步履蹣跚走過去,站定之後才聲音低啞地開口:


    “湘琴怎麽死的,我當然知道,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她是為我這個老婆子死的!為我這個本就該死的老婆子!”


    老婦人的聲音,透出的是極致的哀慟,整張麵皮卻動也未動。


    看起來不像是不想動,更像是不能動。


    “你說她傻不傻?我本就是該死的年紀,可她還那麽年輕,何必為我丟了性命呢?”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姑娘啊。”


    “……”


    老婦人像是陷入回憶中,有一句沒一句的叨叨。


    除了說劉湘琴是為她喪命之外,沒有一句重點。


    阮晴有些著急,剛想開口催促,卻被柳雲青用眼神製止,隻能在一旁幹焦灼。


    老婦人像是完全看不到兩人,對著那小小的墳包,發呆了很長時間,才再次開口。


    這次一開口,柳雲青就打起了精神,因為老婦人的聲音聽起來,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知道你們為什麽而來,是為了調查那‘好運茶’吧?”


    “我一直在等人來,總算是等到了。”


    老婦人說到這裏,轉頭看向柳雲青,渾濁的雙眼此時透著鋒利,帶著審視的光芒,像是要將柳雲青看透。


    可她不過一個凡人老婦,再銳利的目光,又如何能震懾修士?


    打量柳雲青好一會兒,老婦人像是認命了,但最終還是問了一句:


    “我真的能相信你們嗎?”


    柳雲青依舊從容,她也沒有說什麽話自證,隻目光坦蕩看著老婦人道:


    “我隻說我不是城主府的人,不過路過碧水城,覺得事有蹊蹺,故而查探一番。”


    至於老婦人信不信,柳雲青並不擔心。


    果然,過了一會兒,老婦人強行挺直的腰,又重新佝僂下去,有些無奈道:


    “果然,修士哪裏是我們凡人能看透的。”


    “反正我也沒得選,希望我沒有賭錯。”


    說完這話,老婦人不等二人再開口,就一五一十將她知道的事情說來。


    “湘琴是我撿來的孩子,但卻比親生的還要孝順。”


    “我那兩個賭鬼兒子,將我的棺材本兒偷走,還將我打個半死。”


    “日子過不下去,眼看我也活不了。”


    “我都想著死了算了,偏湘琴那個傻孩子不肯放棄,說要去碧水城做事。”


    “她想給我帶一盞‘好運茶’出來,偏那茶不讓帶出城,她就將我背進城。”


    阮晴聽到這裏,不解道:


    “啊?既然阿婆你進城了,那‘好運茶’你自己喝就行了,跟她的死有什麽關係?”


    老婦人像是沒聽到,繼續自顧自道:


    “那‘好運茶’吹噓著能起死回生,但我喝了,卻沒有半點用處。”


    “眼看著我要咽氣,湘琴便自己喝下好運茶,祈求自己走好運,能讓我長命百歲。”


    柳雲青聽到這裏,心中一動,悄無聲息將神識透入老婦人身體。


    凡人察覺不到修士的查探,但查探老婦人身體的柳雲青,卻被看到的情況震驚當場。


    這還是人嗎?


    準確來說,這樣的人還能活著嗎?


    難怪老婦人一丁點的情緒波動,眼眶便不住流血淚,難怪聲音有情緒,麵皮卻沒動靜。


    這活人皮囊下包裹的,明明是一具腐朽的屍體!


    是的,老婦人皮下的身軀,基本上都爛完了。


    至於為什麽還能像活人一樣,完全是依托心脈中,那一張詭異的符籙。


    這樣的活著,怕是沒幾個人會覺得比死了好。


    柳雲青勉強收斂住心頭震驚,聲音還算平穩道:


    “湘琴喝完‘好運茶’發現您確實好了,但是她卻不行了?”


    老婦人艱難地搖搖頭,繼續道:


    “我確實第二天就好了,湘琴倒黴倒是沒有那麽快。”


    “起初看我身體恢複,湘琴很是高興,我看湘琴也沒事,心頭也高興。”


    “我打定主意,搬離這個小村落,不讓兩個賭鬼兒子找到,以後就我們娘倆兒好好過日子。”


    “湘琴聽了我的打算,心中也非常高興,馬上就找人打聽地方去了。”


    “可是變故來了。”


    “頭兩天,湘琴隻是倒黴了些,什麽做菜切到手,平地摔跟頭,打水井繩斷掉。”


    “又過了幾日,那倒黴的事情就越發嚴重……直到去菜園收菜,山上一塊石頭落下,生生將她砸死!”


    “臉上……臉上一絲好皮都沒有!義莊最厲害的殮師,都不能幫她恢複容貌!”


    “都是那‘好運茶’害的!那就是‘倒黴茶’!是‘魔鬼茶’!”


    看著情緒過分激動,身體搖搖欲墜,仿佛要散架的老婦人,阮晴趕緊安撫,生怕她突然炸開。


    柳雲青心中是認同老婦人說法的,但還是問道:


    “您怎麽斷定是‘好運茶’的問題?難道不能就是湘琴運氣差了些嗎?”


    老婦人目光一利,立馬否決道:


    “不可能!湘琴從小就是出了名的好運氣!”


    “她從小就人緣好,受小孩子小動物喜歡,每次來後山都能撿到好東西,從來有危險都是逢凶化吉。”


    “你們要是不信這些,還有一件事。”


    “當時村人將湘琴屍身帶回來,我給她換衣服,發現她那樣一個圓潤的孩子,身上不過短短幾日,竟然隻剩皮包骨,像是被什麽吸幹了一樣。”


    老婦人說到這裏,渾身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喉嚨上“呼哧,呼哧”仿佛喘不上氣。


    柳雲青皺眉,手指在她後背輕輕一點,一大口血痰被猛烈咳出。


    老婦人製止柳雲青的動作,盯著她的眼睛道:


    “別浪費力氣,要不是為了等人來,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你們要是有心,就……就別再讓那‘好運茶’再……再害人!!!”


    老婦人說完最後一個字,瞪大眼睛僵直身軀,就那麽直挺挺咽了氣。


    即便修士見慣生死,麵對這樣的老婦人,兩人心中還是很不是滋味。


    二人沉默一陣,將老婦人的屍身埋在了劉湘琴旁邊。


    兩人剛剛祭拜完畢,就收到卓英發來的求救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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