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並沒如約定的,在居所內準備今夜招呼他的家常便飯,弄幾味小菜。可以是因忙於別事,可以是以為他不會來,更可以是還有足夠的時間,尚未回來。


    無瑕少有約會他,以少為貴,龍鷹因而記牢心頭。


    多多少少,龍鷹自認中了點她的「媚毒」,沒法將她該是隨口說出來的話,聽而不聞。不過,若今晚她沒有遵守承諾,無論有多麽好的理由,將證明她落花無意,並不如自己般著緊。


    龍鷹雖一時見不著美人兒,卻沒絲毫失落,樂得脫掉靴子,就那麽躺到無瑕的榻子去,掏出《實錄》,繼續閱讀。


    弄清楚政變前後發生的事,有其必要,對未來的行動,該採取的態度,大有禪益。


    不讀《實錄》,如在黑暗裏摸索,不出岔子是萬幸,遑論深入思考。譬如曉得霜薔另建華宅,那作為「婢子」的無瑕,仍居於此,便很奇怪,理該將閔天女借出來的房子,歸還天女,除非霜薔向天女買下這個物業。


    天女若出讓物業,該與財政無關,但如果賣物業的是獨孤家,便另一回事。


    高門大族財力拮據毫不稀奇,皆因女帝在政策和任官各方麵,對世族的打壓絕不留情。別的不說,將都城從長安遷往洛陽,已令關中世族在關內擁有的物業,大幅貶值。


    獨孤善明捨入仕,改從商,是環境逼成下的必要之舉。然而獨孤善明遇害,家當為皇甫長雄巧取豪奪,獨孤家因而出現財困,並不稀奇。


    現在大唐首都遷返長安,水漲船高下,獨孤家在關內的土地物業升價百倍,那售出部分物業解困,實屬明智之舉。


    大有可能,霜喬華宅的土地,是從獨孤家買入,故此霜喬華宅落成的慶典,獨孤倩然不得不給麵子,否則她豈肯公然露麵?


    這就是讀《實錄》的意外收穫。


    翻開《實錄》,接下去的,是國宴曲終人散的情況。


    也是合情合理。


    若符太於國宴後的當晚,記之於《實錄》,可巨細無遺重現國宴的情景人事。然而,符太是於政變後追寫,自然而然有選擇性,就重避輕,隻將他認為有意義的,憑記憶錄之於卷。此亦符合人的記憶,有印象深刻的部分,有模糊了的。


    好不容易捱到國宴結束,李顯率皇後、太子、公主等皇族成員離開,還符太自由。


    與他共席的張仁願找到說話的機會,道:「紀處訥可能已被娘娘收買。」


    此時李顯剛離龍席,韋後等隨之,群臣嘉賓全體跪送,張仁願和符太跪在一塊兒,低聲說話。


    符太聽得一頭霧水,好半晌方記起紀處訥是武三思的姊夫,到了洛陽當總管,可是此時聽張仁願的語氣,卻似紀處訥刻下身在京城。


    符太傳音道:「何事與他有關?」


    張仁願憤然道:「這奸賊從洛陽調回京,當上了禦史台的禦史,掌管刑法典章。我們從朔方帶回來的三個活口,就是關入他主理的禦史台獄。本以為他屬奸相的人,理該萬無一失,豈知三個傢夥關入獄內不到半個時辰,提問時三人同時反口,雖然分開審問,竟能口徑如一,擺明有人從中弄鬼,這個人,隻可能是紀處訥。」


    符太聽得呆了起來,連武三思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又有親戚關係,竟然於武三思仍然掌大權的時候,背叛武三思,可見在武三思和宗楚客的鬥爭裏,因韋後傾向宗楚客,故紀處訥並不看好武三思,遂於此等鬥爭關鍵處,賣人情給韋後。


    田上淵自有他的一番說詞,例如說服韋後和宗楚客他是被大敵範輕舟陷害,其中情況,他們方清楚。


    「平身!」


    鼓樂喧天裏,李顯及其皇族成員,在殿外登上馬車,駛返大明宮去。


    張仁願狠狠道:「當時弄得我不知多麽狼狽。」


    可疑處,武三思一方該已做足工夫,將三人分開囚禁,免三人有統一口徑的機會,現在三人齊齊改口,招出來的又吻合無間,如張仁願所說,唯紀處訥辦得到。


    兩人站起身來。


    符太奇道:「這麽短的時間,竟已給人做了手腳?」


    張仁願未有答他的機會,附近的武三思、宗楚客和一眾坐於首數席的大官,蜂擁而至,向兩人道賀。


    符太曉得再難有說話的機會,連忙開溜。


    龍鷹頭皮發麻。


    原來紀處訥做了侍禦史這個中央最重要監察、刑法官署的頭兒,幸好逮來的突騎施高手交予夜來深,否則送往禦史台,不但不能送宗楚客一個大禮和人情,說不定給紀處訥倒打一把,雖然有李顯護著,宗楚客奈何不了他們,但總是自招煩惱,授人以柄,從主動淪為被動。


    由紀處訥背叛武三思,可看出武三思遇害前形勢之劣。


    紀處訥自開始便得武三思著意提拔,成為武氏子弟外異姓親族裏權位最高的人,他亦因不看好武三思,改投韋、宗陣營,其他人離心的狀況,可以想像。


    正因武三思不知情,給宗楚客又算了一著,還以為宗楚客肯讓紀處訥坐上此最高監察長官之位,是讓步。


    亦正因負責刑法典章者是韋宗集團的人,令田上淵攻打大相府、興慶宮的事被蒙蔽,有何大破綻仍沒出漏洞。


    禦史台獄就是設於皇城的中央監獄,以前女帝時由酷吏管轄,廢酷吏後改為由文官出任,專門用於囚禁在鬥爭裏失敗的皇親國戚、朝廷大臣,以及皇帝詔命交付審判的案犯,誰能控製禦史台,等於掌握了朝內朝外所有人的命運,一句受不住監獄生涯發病而亡,可推卸置諸於死的責任,非常可怕。女帝期間,不知多少人冤死獄內。比起禦史台獄,延平門獄算是囚犯的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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