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方天翎快要離開時,商弈庭忍不住道:「就這樣就成了麽?」


    「人醒了就給他吃化功散的解藥吧,若有內力在身,自然痊癒得快些。」


    商弈庭沉默不語。


    他對岑淵一直心懷歉疚,甚至覺得怎麽還給他都嫌不夠,這種負疚感壓得他胸口發悶,可是若是要岑淵離他遠些,放他自由,他卻覺得無法忍受。


    「莊主是怕他跑了?」方天翎哈哈一笑。


    商弈庭陰沉著臉,不發一言。


    「要控製一個人的行蹤,對別人來說是件難事,但是對莊主來說,卻是輕而易舉。隻看莊主舍不捨得了。」


    「還請先生明示。」


    方天翎笑道:「北十八幫的宋幫主當年尋覓奇珍異寶,除了那三樣人人盡知的寶物之外,卻還有一件不為人知的奇物。宋幫主尋了多年,原是想用在如夫人身上,隻是沒想到才到了手裏,卻連北十八幫都丟了。那件奇物莊主一問便知,乃是叫做蝶翼香丸。」


    商弈庭隻在意象徵權勢的那三樣寶物,對於其他的東西倒是並沒有在意,皺眉說道:「似乎有這一件東西,又有何用?」


    「此藥乃是二十年前一位奇人所製,天下也隻得一枚。服下藥丸後,每次出汗都散發微弱的香氣,常人聞之不出,隻有蝴蝶能識。若是服藥的人在千裏之外,隻需隨意找一隻蝴蝶,點燃一支龍涎香,龍涎香燃盡後,蝴蝶便會循著那人蹤跡,找尋而去。」方天翎微微一笑,「龍涎香易得,蝶翼香丸卻是難尋。我從塞外而來,原本就是想見一見這枚香丸,誰知到了中原,才知香丸落入莊主手中。」


    「先生為何肯告訴在下此事?」


    「天下奇物,有緣者得之。若是莊主願意的話,借我聞一聞藥丸香氣便可。」


    「這是為何?」


    「隻憑香氣,我或能推斷此丹由何物所煉。」方天翎笑了一笑,「隻怕藥糙多半找尋不全,奇珍不能重現了。」


    商弈庭疑心他是不是另有詭計,甚至是商雋派遣而來,但此人醫術驚人,神態氣質又飄然若仙,委實不可能是那陰險下作的商雋下屬。


    方天翎看他沉思,忽然一笑:「我看莊主最應該想的是,這藥隻有一枚,讓誰服用才合適吧。」


    說完對著商弈庭拱了拱手,翩然而去。


    商弈庭聞言一怔,想來是他風流多情,天下無人不知,又有如夫人在側,得到這種奇珍異寶讓美人服用,自然更增情趣,若是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卻是暴殄天物了。


    這方天翎發現他和岑淵之間的親密關係是真,但語氣之間卻是調笑居多,想來並不相信,他會為了緊盯一個並不嬌媚的男人而不擇手段。


    以前的他或許絕無可能將奇珍異寶浪費在岑淵身上,此時珍之重之,隻恨不能時時刻刻擺在眼前。連赤舄璧他都不可惜了,又怎麽會在乎一枚蝶翼香丸?


    +++++


    岑淵昏昏沉沉地,往日的清醒和理智似乎早已隨之而去,隻留下麻木和遲鈍。


    依稀感到,自己似乎躺了好多年,等待著太陽東升西落,等待著每天苦難的結束,等待著那個人有一天會前來與他相見。


    可是他隱隱約約地有種預感,等來的不是他想要的結局,而是令人萬念俱灰的一幕。


    他慢慢睜開眼睛,卻見眼前的一方鬥室卻是比曾經住過的那間要大上許多,但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居所。


    不管這裏是何地,都不是久待之地。


    他雙手撐在床上,想奮力坐起,但胸口劇痛,仿佛火燒一般,左腿也被牽動得疼痛難當,隻能重重落回床上。


    身體的疼痛如此清晰,令他方才的迷茫頓時散盡,直直地看著天花板,回想起昏迷以前發生的事。


    此時不死,自然是因為,他被人救了回來。


    因羞恥而自盡,的確是一件蠢事,若是要他再從崖上跳下去一次,隻怕他未必再有這種勇氣。


    活著是件難事,可是有尊嚴地死去,卻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做出的選擇。


    「你肋骨斷了,若是亂動,怕是會移位。」商弈庭緩步從門外走了進來。


    方才在外麵煎藥,他自然聽得到岑淵妄圖下床的聲音。


    沒想到他竟不顧性命,都這副模樣了還想離開。商弈庭進來便想訓斥他幾句,但看到他臉色煞白地看著自己,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便知他十分緊張,甚至對自己懷有一種懼意。


    以前的岑淵多次違抗他的命令,從來沒有害怕過他,如今的恐懼,自然是因為擔心他將他身患隱疾的事宣揚出去,甚至以此要脅,強迫他做些不願的事。


    商弈庭不由得在心裏苦笑,岑淵怕他,他又何嚐不怕岑淵?怕他傷心欲絕,怕他了無生趣,怕他從此拂袖而去,再也不想見。


    以前從來不知懼怕為何物,現在卻覺,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他的心,像是多了一處軟肋,不能被人碰觸。


    商弈庭將桌上放得半涼了的一個茶盞端起,茶盞在水上輕輕撥了撥,唇角噙著一抹笑意:「既然醒了,就把這碗麥湯喝了吧。」


    「不……不必。」他嗓音幹澀,目光在看到商弈庭時,便不能移動了。


    在懸崖上碰到商弈庭時,他表麵上鎮定,其實心cháo起伏,難以平靜,仿佛千言萬語在心頭,但當時卻是無法言說。然而男兒一生意氣都已折辱殆盡,他實是無顏活在世上,隻能匆匆躍下懸崖。


    沒想到再次醒來,竟會又遇著他。


    和商弈庭離得這麽近,他幾乎聞得道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花香。


    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商弈庭又和別的女子在一起了麽?


    「先喝些參湯提提神,藥汁等吃過了飯再喝。」商弈庭十分自然地舀了一勺,便要來餵他。


    岑淵搖了搖頭,目光裏明確是拒絕的意思。


    商弈庭隻得說道:「參湯裏有化功散的解藥,你先喝了再說吧。」


    岑淵疑惑地看他一眼,看到他又要餵自己,於是說道:「我的手沒有受傷,可以自己喝的。」


    商弈庭不由十分失望,隻得將茶盞遞給他,看到他端著茶盞靠近嘴唇,卻是一仰脖子飲下了,連其中的味道也沒分辨。


    商弈庭露出了幾分笑意:「如此我就放心了。」


    岑淵飲下時便覺花香刺鼻,卻仍然閉氣飲了下去,放下茶盞時,回想方才所聞到的花香原來並不是商弈庭身上所有,而是參湯的味道,便知是誤會了他。


    解藥竟帶著如此馥鬱的花香,委實奇怪。


    正在躊躇時,正好聽到商弈庭說的這一句,心下不由一沉。


    商弈庭會這麽容易就給他化功散的解藥?隻怕是商弈庭暫時需要他的武功,卻又擔心他不能控製,所以另外在參湯中下了別的毒藥。


    隻怕這毒藥就是傳說中商氏家傳的丹方,摧心蝕骨丸,一旦服食後,必須每個月吃一次解藥,否則日日承受摧心裂肺之苦,生不如死。


    三年前,浩然山莊打算用摧心蝕骨丸養一批死士,他勸阻無用,便設法將丹藥「不慎」染了硫磺,不能再用。商弈庭當時十分震怒,狠狠將他責罰了一頓。


    他犯上的事做了無數,也怪不得商弈庭那麽恨他。


    「莊主想要屬下去做什麽?」


    商弈庭怔了一下:「什麽?」


    岑淵苦笑了一聲:「若是屬下料得不錯,參湯裏是有摧心蝕骨丸吧?」


    商弈庭氣得幾乎把碗都摔在地上:「你吃過摧心蝕骨丸?你記得摧心蝕骨丸是這個味道的?是不是我的一番好意你都要當成驢肝肺?所以我說喜歡你,你也不願相信?」


    岑淵聽著他的一字一句,除了啼笑皆非之外,更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他當然希望商弈庭是真的,可是變化如此之大,卻讓他如何相信?


    前一天才恨不得他去死,在地牢裏強迫於他,第二天就能萬種柔情,這怎麽可能?


    他曾經照過鏡子,並沒有半分變化,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在房事上的反抗,不再順從於商弈庭。


    如果商弈庭會對他有興趣,倒是有些可能,但他卻自知自己沒有這種魅力,能讓商弈庭一次又一次地說喜歡。


    「莊主不要開玩笑了。」他慢慢地道,「岑淵既無姿容,又無身段,如今還不能人道,又怎能令莊主動心?唯有這一身武功還能看得過眼,若是莊主有什麽需要的話,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商弈庭氣得幾乎快說不出話來:「我有什麽需要?我隻要你一直做這個副莊主,一直在我身邊,到底要我說幾次才明白?」


    他看著商弈庭震怒的表情,無比清楚自己此時提出反對的意見商弈庭會更生氣,於是說道:「屬下謹遵莊主之命。」


    看到他無動於衷,商弈庭神情變得更為慘澹,苦笑一聲:「罷了,不管我怎麽說,你都會不信的,隻要你答應我,一直在我身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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