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境沒有太陽,光照的變化也過於曖昧,難以區分,但此方國卻對作息時間有著明確的規定。


    在這個“國家”的中心廣場,一個與成年男性差不多高的巨大沙漏被懸置在木頭和金屬製作的金屬托座中,旁邊是一個略小的銅鍾。


    每過八個小時,沙漏中的沙子就會完全沉澱在下半部分,而沙漏的兩名守衛者會在此刻將沙漏翻轉,同時敲響大鍾,提醒此方國的人民此地的時間到達了下一輪。


    克雷頓第一次聽到這裏的鍾聲是在宴會結束時。


    當鍾聲響起,樂師停止演奏,上一刻還在翩翩起舞的男女賓客也收回手,紛紛向他告退。


    等到所有客人都離開大廳,克雷頓才在兩個仆人的服侍下離開王座。


    他留到最晚,是為了等待缺席的那兩位女貴族,她們果然沒有再回來——就像愛德華茲一樣。


    等到快要接近自己的臥室時,他揮退了按照現世禮儀托舉燈燭的仆人,在他們離開後又重新穿過走廊,折返回宴會廳中,他走到賓客席前,在空無一人的室內分辨著那兩名女貴族的氣味。


    她們塗了香水,那是用天然植物製成的氣味,柔和甘美,與眾不同,讓狼人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氣味遊動的路徑。


    克雷頓有一個懷疑,而他現在要去驗證這個懷疑。


    兩種氣味幾乎合在一起,顯然這兩個女人是順著同一條路走,目的也說不定一致。而克雷頓跟隨她們過去的移動軌跡,走到城堡外,隨後沿著左側的牆壁走,順利來到了城堡一角的偏僻小門邊,門還關著,克雷頓的超凡耳力能聽到門後走廊一側的房間裏有微弱的呻吟聲。


    那是愛德華茲和兩個女人歡愉的聲音。


    那是發自本性的快樂和亢奮,完全沒有愛德華茲聲稱的節製欲望的氛圍。


    究竟誰才是貪得無厭的人,克雷頓已經完全明白了,他心底冷笑起來,這裏的聲音已不用再聽下去,轉身就要離開,但腳下的影子忽然一陣顫動,寒意從腳下傳來。


    下一刻,有著黑貓的前半身和蟒蛇後半身的怪物從影子裏竄出,從下至上地盤繞在他的腿上,背上的毛發聳立,隱藏在毛發和鱗片間的腺體向外蒸發出淡紫色的霧氣。


    愛德華茲的賊蠕蟲使魔!


    在屏住呼吸的同時,克雷頓的右手瞬間膨脹起來,黑色的利爪將賊蠕蟲的頭部完全抓握、捏碎。


    盡管失去頭顱,但無頭的蛇尾還是牢牢糾纏在他的腿上。


    他再度伸手,指甲刺入鱗片,將它的殘軀用力扯下,甩到一邊經過園丁精心修剪的灌木叢裏,撞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克雷頓基於本能的戰鬥反應做完這一切,才開始思考接下去該怎麽處理眼下的情況,他的餘光看見灌木叢中賊蠕蟲破碎的小腦袋有一部分彌合在一起,綠色獨眼裏的橫瞳冷冷地注視著他,正和他對視在一起。


    克雷頓的思想整個停頓了一瞬,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一種仿佛是亙古就開始流傳的嗡鳴聲從黑點中響起。


    他的任何思考觸碰到這個黑點,都會迅速終止——就像是他思考的欲望被抽走了。


    失去了思考的欲望作為動力,自然就會停止思考。


    克雷頓曾經研究過克拉拉的存在,立刻反應過來這是惡魔吞噬欲望和情感的力量。


    他解決不了。


    被惡魔附體的生物會具備極強的恢複力,但如果寄宿的身體被徹底摧毀,惡魔還是會受到一定影響,比如原本釋放的魔法會中斷,對他人的詛咒也會失敗。


    但這裏是仙境,惡魔寄宿的身體比外界更難死去,因此它們的法術幾乎失去了被外力打斷的可能性。


    隨著黑點不斷擴張,從一個小點化作一片黑域,克雷頓的思維變得遲緩,但他的意識還沒有全部落入這個能夠吞噬欲望的黑點之中,他能感受到有另一個心靈在為他分擔這種壓力


    室內的聲音在賊蠕蟲出現的那一刻就停了下來,床上的兩名女性看到愛德華茲的臉色一變,隨後直接推開她們,走下床。


    他毫無羞恥心,赤著身體就走出房間,來到走廊。


    靈知沒有示現危險,愛德華茲毫不猶豫地推開那扇之前阻隔克雷頓的門,但門外已然空無一物,隻有賊蠕蟲的殘軀在灌木叢的缺口裏緩緩蠕動恢複。


    無論造成這副景象的人是誰,他肯定抵抗了惡魔的力量。


    惡魔的力量可不是那麽容易化解的,最簡單的抵禦方法是讓另一隻惡魔幫忙。


    而最近此方國的確又多了一隻惡魔。


    “是那些外來者?”


    愛德華茲的視線掃過一地狼藉,但沒有感應到另一個惡魔的氣息。他皺眉捧起自己破碎的使魔,觀察傷勢之後又將它扔下,轉身返回室內穿上華美的禮服,然後立刻向樓上走去。


    仆人和侍從們都已經去休息了,走廊空無一人,正適合他快步走路,不過平時也沒有人敢阻擋他。


    愛德華茲沒一會兒就到了國王的臥室之外,他沒有開門,但擴張的靈知已經探知到房間裏沒有人,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陰沉。


    “來人!去把我們的國王.”


    他喊道一半卻停了下來,快步走到走廊的窗前向外看。


    當他安靜下來,外麵的兵器碰撞聲便清晰可聞。


    在校場上,新國王正在同公主決鬥。


    他們手持長矛相互交擊,進攻的同時,眼睛總是緊盯著對方,沒有半點偏移,這種專注的狀態像是持續了有一陣了。


    愛德華茲一直仰賴靈知和惡魔的力量來感知世界,本身的聽覺並不出眾,他試圖回想他們戰鬥的聲音是否一開始就有,但沒有結果。


    而在幾個小時前就有仆人向他匯報過這件事。


    新王似乎對這種決鬥訓練情有獨鍾,現在的作為或許並不是一時興起。


    他再次下樓來到校場,近距離站在他們旁邊。


    在惡魔術士的視角中,國王和公主的情緒中都有明顯的雜質。


    這可能是他們對這個國家仍抱有懷疑,也可能是他們牽涉到了剛剛發生的那件事。


    “陛下.”


    愛德華茲走近開口,克雷頓被他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但隨後這次大意就被公主抓住,她狠狠將長矛刺來,長矛的矛尖從國王的眼窩深深刺入,深度絕對已經貫穿了大腦。


    一旁的愛德華茲感到嘴唇有一點溫熱,他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眼前,發現這是新王的鮮血。


    他還想感知國王的情緒,但克雷頓的腦都被摧毀,當然一點情緒也不剩了。


    “父親!”


    女孩尖叫著丟下長矛,衝著倒下的身體跑來,將他抱在懷裏。


    這對她而言似乎是一次失手,因此情緒波動極為強烈,所有雜質都被析出,也沒有表演的痕跡。


    顯然,這些外來者還沒有完全適應仙境的規則。


    愛德華茲忽然感到一陣無聊,這裏已經沒有值得調查的東西了,而刺耳的尖叫更讓他不想在這裏繼續待下去。或許是他想錯了,攻擊他的使魔的是另外的敵人。


    他的敵人正在謀劃著對付他,而他卻在這裏浪費時間。


    “陛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丟下一句話,然後轉身離開,向著城堡之外的方向走去,他要通過另外一種手段來確認自己的敵人。


    唐娜跪坐在地上,臉帶淚痕地抱著克雷頓的上半身一動不動,直到他頭部的傷口愈合,她才低聲在他耳邊發泄怒氣。


    “你騙了我!你說過自己會擋住的!”


    幾分鍾前,克雷頓的精神出現異常,而唐娜自始至終與克雷頓保持著命運鏈接的狀態,因此立刻感應到了這點,而克雷頓很快就找到她,要求她陪自己在愛德華茲演一場戲,就和他們之前做的訓練一樣.


    事實證明不一樣。


    就算是同樣的攻擊行為,刺穿親人的心髒和刺穿親人的眼球也有差距。


    唐娜畏懼那張熟悉而殘破的臉。


    克雷頓從她的臂彎中坐起身,鼻翼翕動著,直到確認愛德華茲不在附近才回答她:“我如果不先騙你,那就沒法騙過愛德華茲了。”


    “這可真夠卑鄙的。”唐娜說話時帶著哭泣的聲音。


    “但值得。”


    克雷頓站起來抬頭,視線將城堡上的每一個窗口掃過,沒有人在看著這裏。


    除了愛德華茲,其他人都真的認為現在是休息的時間。


    他們回到唐娜的房間,唐娜從床底把蚊群屠戮者拖了出來,讓他知道這次逃脫付出了多少代價。


    這件克雷頓其實沒有使用過多少次的奇物已經被損壞了,它的斧柄從中間斷開,斷口有燒灼的痕跡。雙刃斧的一邊斧刃也斷裂,金屬的材質沒有任何彎折的痕跡,而像是陶土一樣直接裂開。


    蚊群屠戮者並不是收到外力的打擊而損毀,而是被自身蘊含的魔力從內部熔斷。


    當感應到克雷頓收到惡魔影響的時候,唐娜也被這種精神力量汙染,她第一時間試圖用克拉拉的能力去反抗這種影響。但克拉拉在愛德華茲的使魔麵前幾乎無法反抗,因此唐娜毫不猶豫地使用了指物代形的法術將蚊群屠戮者指定為自己和克雷頓的替身。


    “真可惜。”克雷頓惜物的情感再度升起。


    不過如果他不覺得可惜,指物代形的法術也就無法發動了,因為隻有物主人寄托了情感的重要物品才可以作為替身。


    隻是一次動手的力量就足以完全摧毀一件奇物,愛德華茲的力量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強大。


    隻是克雷頓相信自己已經找到了愛德華茲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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