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皮師翻身將吸血鬼軋進土裏,隨後又是一個翻轉重新恢複原本的姿勢——那用肘部、膝蓋和腳尖共同移動的詭異形態。


    克雷頓看也不看芭芭拉,要論不死的能力,吸血鬼比他還要強得多。


    狼人的身體向下一沉,再次前衝。黑色的身影如同炮彈一樣正麵砸向製皮師缺乏反擊手段的腦袋,但那蒼白的瘦長身軀卻在被擊中的前一刻人立而起,躲過這一下襲擊。


    浮土在它身前炸開,為白色的身軀染上幾分暗淡。


    趁著克雷頓的攻擊落空,製皮師將右手張開,錐子一般的尖銳手指沒有攻向對方,而是猛地刺入了自己折斷的左手臂。染血的指尖從血肉中挑起一叢漆黑的長筋,被它的手指飛快牽引,一圈圈繞上受傷的手臂、手腕,然後它勾著筋線的手指猛地一抽,那黑色的長線便將彎曲的手臂重新勒成筆直的模樣。


    這樣的動作讓克雷頓不禁聯想起插花師的工作,那些手藝精巧的匠人正是用黑色的細鐵絲將花卉們固定成型的。


    製皮師的手藝比他們還好得多。


    不過這不妨礙狼人一會兒要把它吃了。


    製皮師的兩隻利爪同時從上揮下,攜著體重和全身力量向身前的狼人重重壓下。


    克雷頓沒有閃避,反而進一步上前,將自己撞入製皮師的懷裏。


    狼人的體長比製皮師短,但健壯的程度還要勝過,當他通過這種方式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使對手的下劈無法建功,也令戰鬥的方式變成他最熟悉的那一種——摔跤。


    狼人和製皮師都已經不再是人類,但他們的骨骼結構同人類還有一定的相似程度,這也就使得克雷頓的技巧得以施展。


    他幾乎躺倒在地上,粗壯的手臂環住製皮師的腰部,將對方的上半身也盡量向下勒。


    如果不看二者的長相,它們的姿勢更像一對情人正在纏綿。


    就是血流得有點多。


    製皮師的手臂骨骼已經異化,無法將手插入自己的身下,但肘部還生長著白森森的骨刺用於輔助自己的行動。


    骨刺在肩頸處的血肉中反複插拔,甚至將枯枝敗葉都灌入傷口,但克雷頓不以為意,他任由對方用這些骨刺攻擊自己的頭頸,咒縛儀式不僅為他帶來了更多戰鬥技巧,還有對疼痛的適應性,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該開飯了。


    尖銳的獠牙刺入了製皮師沒有骨骼保護的腹部,和人類無異的鮮紅血液井噴而出,向下澆灌進狼人大張的吻部。


    對常人而言腥膻難聞的血肉在狼人的嗅覺中則是另一幅模樣。


    難以言喻的香氣湧入克雷頓的口鼻,他伸長吻部,幾乎將自己的鼻子捅入傷口,然而一層黑色的網膜卻堵住了他的鼻子,也堵住了獠牙和舌頭的試探。


    這一層物質正像是製皮師從體內抽出固定患處的筋線組成,本身柔韌無比,狼人竟一時無法將其扯斷。


    而就在他觸碰那層黑色的網膜的同時,製皮師更為瘋狂地掙紮起來,


    它生有骨刺的四肢在地麵抽搐般地拍打著,沙土如同海浪般起伏不定,濺起一叢叢“水花”,附近枯朽的樹木都因為根係不穩而晃動起來。


    即使是狼人也一時控製不住它,被它從懷裏掙脫出來。


    因人類惡意而扭曲的怪獸發出了夜空下的第一聲嘯叫,它的右手以克雷頓也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直接刺下,錐子似的五指刺穿了狼人抬起的左手臂,就像這個大敵之前對它做的那樣。


    克雷頓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


    就在舉臂格擋的同時,他繃緊左臂肌肉,將製皮師插入傷口的五指絞進自己的肌肉之中固定。然後毫無懼意地抬起右手握緊成拳,向著預料中來自對方左臂的穿刺攻擊打去。


    他揮了個空。


    製皮師也揮了個空。


    不知什麽時候,芭芭拉已經騎到了它的背上,她滿臉是土,左手高舉,向著月光揚著手上的“旗幟”。


    那正是製皮師的左臂。


    與此同時,蒼白的怪物肩膀創口處掉下了幾粒結冰的血肉渣滓,紅色與黑色並存。


    那一層黑色的網膜在寒冷下凍結碎裂,沒能發揮出應有的效果。


    製皮師轉動頎長的脖頸向她咬去,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獸性中潛藏的恐懼所做出的反擊。


    然而這一下也沒能成功。


    因為狼人把它的右臂也拆了下來。


    克雷頓叼著它的右臂,從失去支撐向下垮塌的身軀下翻滾出來。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奪取這條手臂,他的左手傷口嚴重擴大,牙齦因為過度用力而流血,右手也因為同樣的理由斷掉了三根手指。


    失去雙臂的製皮師再沒有威脅了,克雷頓看也不看它,隻是盯著芭芭拉,後者正努力抽出斷臂的血液。


    “幹得不錯。”克雷頓誇獎道,隻是心中並不平靜。


    芭芭拉撕下製皮師手臂的過程太過輕易了,他當然知道這是因為寒冷對血肉有著克製的作用,而非吸血鬼的力量遠勝過他,但他的心底還是本能地升起一股敵意。


    薩迦會與所有敢於向自己示威的存在戰鬥,它的記憶影響到了克雷頓。


    芭芭拉對此渾然不覺,她痛飲了一番鮮血,才抬頭喜悅道:“要是下次還有這樣的好事,貝略先生,您可一定要帶我出來啊。”


    說著,她又低頭用尖牙汲取著斷臂中的血液。


    看來這位初代吸血鬼還不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麽強大,狼人偏過頭不想看她,但他的視角和人類時已然不同,餘光還是能看到芭芭拉,於是他幹脆低下頭,心不在焉地撕咬著手上的斷臂。


    製皮師已經不是人類了,他對於這麽做完全沒有抗拒,而且他的傷勢也需要精氣去恢複。


    製皮師還沒有死,它在痛苦中發出極低沉的哀嚎,反關節的後腿用力蹬蹭著地麵,試圖以類似蟲豸的移動方式逃離這裏,於是狼人又隻好踩踏過它的背,將它的兩條後肢也一同折斷。


    如此一來,食物便沒有飛出餐桌之虞。


    可以預見的是,他和芭芭拉今晚會把這頭製皮師吃掉大半。


    但如果可以,他多麽想此刻陪在身邊一起吃製皮師的是自己的侄女唐娜。


    家庭聚餐,這個詞匯多麽地令人欣.


    克雷頓顫抖了一下,忽然驚醒過來自己想法的無端荒謬。他正是要唐娜遠離這樣的生活的,又怎麽可能和她一起吃生肉他自嘲的笑了笑,更專注於進食。


    隨著血肉落入胃中,製皮師的血肉在消化時給了他不同尋常的感覺。


    不止是精氣,還有一部分別的東西被攝入,但是他不能確定這是什麽,隻是本能察覺到這是無害的,甚至可以讓他更進一步,如同咒縛儀式般推進自己的能力。


    【致密皮肉】——這是他從製皮師血肉中察覺到的益處。


    這在過去的食物中是沒有的,是他的感知能力更近了一步能察覺到更多細節,還是食材的不同造就了這種差別?


    克雷頓下意識地看向芭芭拉,希望從她那裏驗證自己的猜想。


    然後他就看見家庭主婦正在往懷裏偷偷塞製皮師的血肉,哪怕鮮血浸透了長裙也不在乎。


    注意到他的視線,芭芭拉瑟縮地笑了笑,但依舊很堅持:“我感覺它有保養皮膚的功效,佩羅要是吃了這個,或許能夠少一點皺紋。”


    看來不是錯覺——克雷頓回過頭,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隨手拋下吃空的臂骨,利爪扣住製皮師的頭顱向上提。


    “你還能聽懂我們的語言並做出回應嗎?”


    製皮師光潔無毛,辨不清男女的頭顱上神色未變,依舊齜牙咧嘴地看著狼人,而當克雷頓將它的臉對準芭芭拉時,它的紅色眼珠又完全被吸引到女吸血鬼的身上了。


    它的掙紮甚至都因此減緩了,表情也變得平和。


    製皮師是因對美麗的渴求而墮落的孽物,在轉化的初期,它還能保留一定理智。


    但隨著完全的轉化,強大過頭的欲望似乎已經壓倒了它的理智,讓它隻能做出類似野獸的行徑,這也是為什麽克雷頓最開始將芭芭拉拋向空中的做法能夠令它放鬆對自己的戒備,因為它正要全心全意地去欣賞這美麗的“死”物。


    克雷頓沒有失望,如果它能夠克服自己的欲望,它的力量便不是他和芭芭拉能夠聯手殺死的了。


    而要使孽物的力量得到提升,它必須不斷滿足自身的欲望,唯有奪下適格的美麗者的皮膚,才能使它們的力量有所增益。


    來自薩迦的記憶讓克雷頓知道,這隻製皮師與它的同類相比較不算強大,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新生兒。


    唔,新生兒?


    狼人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靈光,但很快又被嗜血的欲望蒙蔽。


    他放棄了思考,低頭咬斷了製皮師的脖子,又從它的身上撕下一大塊血肉塞入口中,享受著通過進食變強的樂趣。


    沒有時間再浪費在思考上了,芭芭拉不會等他。


    夜梟啼叫、四下無人。


    在這深邃的林中,怪物們閑適地分食著另一頭怪物,沉悶的咀嚼聲不絕於耳,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注於進食之中。


    就這樣,他們都把伊恩·拉撒路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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