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醫生瞭然的脫了外套掛起來,不動聲色走到他老婆那邊坐下,問:“飯吃了嗎?”


    唐詩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爸的神情,搖搖頭。


    “你們娘倆吃吧。”唐醫生仰頭示意了一下肖潛:“你跟我出去。”


    “爸……”


    唐詩話還沒說完,肖潛就先當著她爸媽的麵輕輕揉了揉她的發心,才起身說道:“阿姨,我先跟叔叔出去了。”


    唐詩她媽回過神,急忙應了一聲:“別回來太晚啊。”


    “嗯,我知道。”


    唐醫生在關門之前還特意沖唐詩留下一句:“你那麽激動幹什麽,我又吃不了他。”


    顯然,這句話讓唐詩更不放心了。門一關,她便急急忙忙地向她媽問道:“楊英辛女士,我爸昨天晚上到底怎麽跟你說的?”


    對於被她直呼大名也沒多大反應的唐太太邊坐回沙發上邊回她:“你爸也沒說別的,就是覺得他家裏背景太複雜了。”


    “有什麽複雜的,家庭情況像肖潛這樣的又不是就他一個。”


    “可肖鴻的兒子就他一個。”她媽還是那副無以言表的麵容,“你爸怎麽說也比你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鹽呢,他擔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還能擔心什麽呀。”唐詩煩躁地來迴轉著圈,“近幾年貪汙受賄倒台的多了,你聽說哪一個牽連到自己子女了?不都是去國外躲個幾年風頭就又回來了嗎。”


    對於唐太太又說了些什麽,唐詩在一片心慌意亂之中,就像是喪失了聽覺。隻是她沒想到,一向隻喜歡諷刺別人是烏鴉嘴的她,在某一天,竟也有了一語成戳的本事。?


    ☆、第三十一章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2)


    ?  唐醫生並沒有像唐詩想的那樣,拉著肖潛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想幹點什麽就幹了點什麽。唐醫生隻是帶肖潛去下了個館子。當然,那並不是個檔次有多麽高檔的館子。


    “能喝嗎?”


    坐定之後的唐醫生二話不說,直接讓服務員先上了三瓶白的。然後他掏出一瓶“咣”得一聲砸到肖潛麵前。


    砸的那叫一個麵色不改色心不跳。


    肖潛微微一笑,答道:“還好。唐詩說您喜歡喝酒,所以我今天帶了兩瓶,讓阿姨給您收起來了。”


    “帶禮了?還真把自己當上門女婿了啊。”


    肖潛一聽這話,識相的沒接。


    他默默地把唐醫生砸在他麵前的那瓶酒打開,毫不猶豫就先滿滿倒了一杯。剛想拿起來一口悶了以顯示自己的水平,結果一心赴江海的壯誌豪情被唐醫生打斷。


    “抽嗎?”


    看著唐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來的那盒煙,肖潛愣了一下,才回神說道:“偶爾會抽。”


    唐醫生點點頭,拿出一根給自己點上,整張臉被埋在銀灰色的煙霧裏。


    “唐詩不喜歡煙味。”他這樣說。


    肖潛瞭然於心地一笑,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一樣。


    “那丫頭每次聞到我身上的煙味,都得對著我嘮叨上半天。”唐醫生舉起右手吞吐了幾下,“你說哪有像她這麽對待自己親爹的?”他彈了彈菸灰,接著說道:“我記得當時她還沒多大,也就十幾歲吧,有一回看見我抽菸,二話不說直接就從我嘴巴裏奪出來扔了。後來長大了,可能也是明白過日子,知道那樣挺浪費了,每次再見我抽菸,也不給我扔了,可是她把我往陽台上轟。”


    回憶起唐詩的那些言行,這位據說脾氣暴躁的醫生臉上的笑容始終那麽柔和,從未變過。


    “您很疼唐詩。”肖潛極其認真地說道:“不管您怎麽說,您始終很愛她。唐詩她也是知道的。”


    “去年過年的時候,唐詩還跟她姑姑們開玩笑,說她將來的對象一定不能跟我一樣既是個酒鬼又是個大煙槍。”唐醫生說著,從原本倚著的椅子上直起身來,把煙拄在菸灰缸裏滅掉,“我了解你們這些小青年,為了逞能,一個個菸癮比我這個老頭子還大。”他嘴角略一翹起,頗有點挑釁的意思:“先不說別的,你不是想跟唐詩在一起嗎,現在就先保證,明天給我把煙戒了。”


    “……我保證不了。”


    這要是把人換成陳清然,估計他能當場跟唐醫生吵起來——你自己都是個大煙槍呢,還管起別人戒不戒菸來了。


    可是肖潛卻懂了。甚至在連他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他竟然懂了。


    這大概就是一個父親的心理吧。


    他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忍受他,是因為他是父親。可除了這個身份之外,他的女兒,憑什麽要委屈自己去忍受另外一個男人。


    很霸道,不是嗎。可是又這樣如此的動人。


    “您說了解我們這些小青年,我猜您應該是覺得我們這個年紀,明明一個個還是個小屁孩,都什麽還不懂呢,就瞎學你們戒菸消愁。”看唐醫生還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肖潛也並不介意,他接著說道:“其實也不是。我每次抽菸,確實是在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麽的時候。”最後,他像是做總結一樣,皺了皺眉頭,“很煩。”


    唐醫生繼續冷酷的擺都不擺肖潛一眼,拿過他倒滿的那杯酒,一口悶下半杯,“少來這套,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就你們,失個戀都能跟全世界對不起自己一樣。除了這,你們還能有什麽翻天的事。”


    肖潛聞言習慣性地偏頭一笑,“在您的眼裏,那確實也不是什麽翻天的事。”他拿起酒瓶,再給唐醫生滿上,“我不知道唐詩有沒有告訴您,過一陣我要回北京了,去跟我同學一起創業。您見識的比我多,社會經驗也比我強,您肯定知道交際應酬這些都免不了,所以,我才沒辦法向您保證。至於我今後的心情,我同樣也沒辦法向您保證一直都是順風順水,連想抽根煙緩解一下壓力的時候都沒有。”把又倒滿的酒杯端到唐醫生麵前,肖潛的神情變得鄭重無比,“您想聽的無非就是我的一個承諾:我永遠都不會讓她覺得委屈。”


    唐醫生聽罷,終於給了肖潛今天晚上第一個正式的眼神。他笑起來:“那丫頭挑的人,脾性倒是跟她差不多。”邊笑著,邊把一旁的杯子裏也倒了滿滿一杯,直接推到肖潛麵前,“幹了它。”


    肖潛頭皮一陣發麻,一邊想著自己直接幹了這杯的後果,一邊又是真的不敢拒絕。


    “沒喝過白的?”


    “喝過。”肖潛連忙反駁,下一秒卻又麵露難色,“不過沒這麽喝過。”


    唐醫生慡快的對著肖潛麵前的杯子碰了碰,說:“你不是要交際應酬嗎,我先陪你練練。不收費。”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下,肖潛是不想喝也隻能悶頭幹了。


    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嘈雜,唐醫生卻是越喝越興奮。


    他突然說:“其實我知道你。”


    肖潛動著的筷子一頓,“您知道我?”


    “別您啊您的,聽著別扭。”唐醫生一擺手,扭頭沖廚房喊:“老闆,來盤油燜辣椒。”


    “好嘞,馬上。”


    拿紙巾擦了擦手,唐醫生這才又說起來:“以前唐詩的家長會都是我去開的。每次去,他們班主任都得把你搬出來。我當時還奇怪來著,心想那丫頭什麽□□光啊,喜歡那麽個臭小子,怎麽就沒看上你呢。”


    “呂楊他……”肖潛搖頭笑了笑:“我也很好奇。”


    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當年他到底是差在呂楊哪裏。即便那個女孩兒現在的標籤是‘肖潛的女朋友’,他也還是會偶爾像個女人一樣鑽進死胡同裏出不來。盡管若是重回幾年前的那個夏天,讓他先遇上了唐詩,他們的生活,也該不會有什麽異樣的變化。可他就是羨慕。羨慕到嫉妒,嫉妒到偏執,偏執到無以言語。


    “小子我告訴你……”唐醫生一巴掌拍到了肖潛肩膀上,“也就是我那丫頭看上你,她要是看不上你,你不就是個屁。”


    “……”


    肖潛對這前後完全搭不上調的比喻哭笑不得,可又不敢反駁,隻能在一旁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是。


    “不過,我現在倒還真希望,丫頭她喜歡的還是原來那個臭小子。”


    畫風一轉,平靜而又嚴肅下來的唐醫生讓肖潛機械著點頭的動作一頓。壓住心裏不斷湧出的酸澀感,他緩緩開口:“因為我父親嗎?”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這種感覺。


    父親在他的心目中,也是高大偉岸的。尤其還是肖鴻這樣一個父親。曾經在他心裏,最自豪的無非就是可以出去對著所有人囂張的大喊——我是肖鴻的兒子。但這樣的驕傲,在某一天,變了。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在他還沒來得及緊緊抓住回憶的時候變了,在他還沒徹底長大的時候,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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