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再去回想那幾句對話,唐詩不禁感嘆世事無常。她本就不是會聽話的人,卻曾輕易就斷定自己會認命。


    相隔這麽多年,那個第一次與她相談未來的人,現在卻不再詢問她:你想做什麽……?


    ☆、第十二章欲得肖郎顧,時時誤佛弦(3)


    ?  唐詩的工傷申請失敗了,不過她被特批了三天的假期。


    用莫陌躺在床上敷麵膜時的話來說,就是:“唐詩你趕上豬運了”。


    唐詩當時仰頭瞥了她一眼,嘆息道:“高端一點,叫‘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說你文盲,那都是誇你。”


    “沒聽過,什麽電視劇上的?”


    鄭佳嘉正好塗完最後一根手指頭,邊擰指甲油的蓋子邊給她普及:“劉安的《淮南子·人間訓》。”


    “那是什麽?”


    唐詩爬到自己床上,坐在邊沿耷拉著兩條腿,“天上人間的總訓。那兒有規定的,裏麵的員工必須得把這個背熟。”


    莫陌狐疑的看著唐詩,不太相信的樣子,“你怎麽知道?”


    “你去北京給你男朋友千裏送的時候,我跟鄭佳嘉商量著想去天上人間撈一把來著,結果人家沒瞧上我們。”


    鄭佳嘉噗嗤一下噴出來,雙手支撐著額頭,撫在桌子上笑得說不出話。


    莫陌一個翻身坐起來,拿起枕頭就扔到唐詩床上,“是我跟鄭佳嘉都不在的時候,你自己想去撈一把吧。”


    “對啊,結果人家沒看上我嘛。”唐詩惆悵的嘆息,“下次得拉著你,還是你比較靠譜。”


    2003年,那年,金燕西成了最帥氣的官式少爺。那年,所有女生都想自己是冷清秋。那年,唐詩也曾跟苗蕊開過像如今這樣的玩笑……


    短暫假期的第一天,唐詩向肖潛索取了一個願望。很小的願望。


    站在電影院的巨幅海報前,她在一部美國動作片和一部國內動畫片之間徘徊不定。


    崇洋媚外,雖然檔次會提高,但是不是顯得她太不愛國了?可看動畫片會不會讓肖潛覺得她太幼稚?那動作片會不會顯得她太暴力,一點小女人情懷都沒有?


    “想好了嗎?”


    唐詩最後望了一眼那兩張海報,拉著肖潛走進了排隊的行列,說道:“看哪個時間靠前就看哪個吧。”


    肖潛驚奇看了她半天,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任何人聽到這樣的答案,都會搞不懂吧。選電影,不是因為想看,不是因為期待,不是因為任何原因,隻是因為時間最接近。


    其實唐詩的願望很簡單,很渺小,像她這個人一樣的渺小。


    她隻是想體驗一下,跟肖潛一起排隊買票看電影——她隻是想有一次這樣的經歷,減少遺憾。至於是什麽樣的電影,對她來說,都隻是陪襯,無傷大雅。


    她的願望,後綴不過簡簡單單的四字裝飾——僅此而已。


    網上說現在的男生為了修飾臉型,都喜歡頭戴一頂棒球帽。但或許也有這樣一類男子,僅僅是因為在別人都注意不到的角落裏,他可以無所顧忌的注視著身邊那個人。


    陷入漆黑一片的環境之中,譬如此刻的唐詩,她覺得,她最能理解那些男孩兒的心境。


    無光線的修飾之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了最前方唯一的光源之上,便連身邊那個人也是。


    這是她最靠近肖潛的一次,最肆無忌憚的觀察著這些年來他都有哪些地方發生了改變的一次。


    “我比阿森叔帥嗎?”目不轉睛的那人突然講話。


    “好像……沒有。”


    “那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她歪著頭,笑容從未比此刻的更燦爛過:“可能因為你不鬍子拉碴的,比較中國風吧。”


    肖潛伸出手,握在她的下巴上,將她的臉轉了過去。


    心存幻想,滿身憧憬。


    因為未知總是美好的。


    他的指尖有絲冰涼,食指和拇指輕易的就捏住她的下巴。


    從不遠處的前方投過來的弱弱白光,她似乎看清了他嘴角輕微翹起的弧度。


    原來,現實是可以更美好的……


    120分鍾,整整兩個小時。


    唐詩不太清楚自己都看了些什麽,隻覺得藍白交替的光照的自己眼睛不太舒服。


    電影到了終場,她倚在肖潛的身邊,隨著人流,穿過窄小的放映室的門向外走去。


    他的左手,靠在她的右手旁邊。他們清晰的感受著相互之間灼熱的體溫。


    “唐詩。”


    被叫住的人略微一轉頭,等那人靠近,說道:“周師兄,你也來看電影?”


    周季不動聲色的瞥了肖潛一眼,“好不容易要來的假期,怎麽不好好歇著?”


    “……”唐詩的臉頰一紅,“醫生說老在屋裏憋著也不太好。”


    肖潛依舊不動聲色的笑著,全然一副事外之人的樣子。


    “帶女朋友來?”


    周季一拉身邊那個女孩兒,回答她的問題:“我妹妹。”嘴角一轉,“跟你提過的。”


    唐詩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他什麽時候提起過,卻隻能硬著頭皮附和:“啊對,我記著呢。”


    “妹妹這麽漂亮……周師兄的女朋友,壓力未免太大。”


    唐詩一臉驚異的看著肖潛:你哪來的周師兄?


    “彼此。你的女朋友也太過提心弔膽。”


    肖潛將那隻掏在褲口袋裏的手拿出來,故意撫了撫唐詩的肩膀,裝作沒聽懂:“我不是人販子,怎麽會有提心弔膽這一說呢。”


    一片尷尬裏,唐詩不著痕跡地拉了拉肖潛的袖口,將他擋在身後,討好的向周季告別:“師兄,我們還得去見個同學,先走一步。”


    象徵性地打了個招呼,她拉著肖潛就沖門口走去。


    走出電影院一段距離,稍稍放慢腳步,肖潛好奇地問:“笑什麽?”


    “笑口常開,好彩自然來啊。你沒聽過嗎?”


    唐詩眼神漂移著。


    她莫名覺得開心。


    開心有很多種。每個人,在一生的時間裏,會體會到不同層麵的開心、快樂、高興、難過、傷心、痛苦……


    唐詩現在的這種,叫做甜蜜。


    很多年以前,有一部席捲全球的驚悚電影,叫《蝴蝶效應》,官方又稱作拓撲學連鎖反應。


    它講的是事物的複雜性。


    複雜如唐詩此刻的甜蜜,註定會造成另一個人千般萬般之蕭索。


    周季一直在他們的身後注視著,直到那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


    “你喜歡那個姐姐。”


    他不理說話的女孩兒,收回視線,緊緊攥著手裏的電影票,徑直向前走去。


    女孩兒不死心的追趕上他,“不承認也不好使,瞎子都看得出來。”


    “周潔,你生出來的瞎子能看得見?”


    “我才剛18,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就不怕我給你告狀?”


    周季有生之年最頭疼的,大概就是他這個妹妹了。好好地姑娘家,哪有這麽跟哥哥說話的。


    “不想看就回去。”


    周潔吐了吐舌頭,舉著雙手直喊投降。


    老祖宗說得對,有求於人的一方,註定隻能處於下風。


    周季一直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麽,周潔也被他威脅的不敢隨便說話。直到他們檢了票,坐到了對應的座位上……


    “哥。”周潔突然嚴肅的叫了一聲。


    在周季的印象裏,這丫頭上一次這麽嚴肅認真的喊他,好像還是她初一的時候。


    那是周潔第一次來例假。什麽都不懂,不知道為什麽會流那麽多血,連衛生巾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她誰也沒告訴,隻當是自己不小心把哪裏劃破了。還是周季回到家,看見廁所的垃圾桶裏滿是沾著血的衛生紙,她才知道,原來,這就是課堂上講的“月經”,原來,她已經算個小大人了。


    錯亂的大腦裏想起小時候那些尷尬的事情,周季的眉頭,輕輕展開了來。


    “怎麽了?”


    周潔低著頭擺弄前不久剛買來的手機,那是她哥哥送的升學禮物,她很喜歡。


    “你不要喜歡那個姐姐了,也不要太關心她。”


    周季眉心下意識一皺,也學著周潔,掏出手機,隨意撥弄起來。


    他們兄妹倆似乎都有這麽一個習慣,正經起來的時候,都不喜歡雙手被閑置著。不知道這是不是遺傳。如果是——好像真的挺奇妙的。


    “為什麽?”


    “你不覺得,他們站在一起的那個畫麵,很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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