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羲緩緩低下頭,凝視著懷中的阿璃,“東越仲奕說你怕被欺騙、怕被背叛、怕被遺棄。而我,又何嚐不是?


    我曾經發過誓,此生絕不屈居人下,但凡是我想要的,權勢也好、名位也好、人心也好,我都不會與人分享。若是我得不到全部,那我寧可不要……


    所以我寧可你恨我,寧可你拒我千裏之外,半分希望也不要給我……”


    他抬起手,輕柔地撫著阿璃額角鬢邊淩亂的髮絲,“阿璃,你說我是不是傻的可笑?”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


    歲月流逝,流年迴轉,從開始到現在,也曾以為有過一點點的希望,可終究,還是留不住……


    延羲的手指,觸到了阿璃發間的那支金絲白玉簪。


    他怔了一瞬,扶起阿璃、讓她的背靠在自己胸前,抽出她發間的玉簪,用手指慢慢地梳理著她的長髮。


    第一次為你綰髮的時候,你就已經戴著這支簪子了……


    說到底,從一開始,我便沒有了任何機會……


    髮髻重新挽起,簪子重新插上,延羲合臂擁住阿璃,下巴抵著她的發頂,緩緩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中,流著她的血。


    而她的身體中,流著擁有神族靈識的血液。


    唯有這樣,她才能被女媧石的靈力所救……


    “你要是活了下來,還是會去找他吧?”


    延羲自嘲地牽了下唇角,“也罷,算是我欠你的……”


    他俯下頭,嘴唇貼著她的髮絲,“可若有來世,記得一定讓我最先走進你的心裏。這是,你欠我的。”


    時間,一點點地抽離。


    縱然貪戀這最後一刻的溫暖,卻不得不放手。


    多希望,就這樣靜靜相擁,直到永久……


    阿璃傷口處的藍色螢光越來越弱,隻剩下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延羲抬起眼,輕輕嘆喟一聲,幽微的分不清是無奈還是悲傷。


    他緩緩伸出手,拿過女媧石,另一隻手握住阿璃的中指,擠出了一滴鮮血,落在了女媧石上。


    風氏神族的血液,開啟了女媧神石的靈力,強烈的五彩光芒頃然而出、熠熠奪目。


    這種奪目的光芒,既能化石為金,也能讓普通凡人觸即喪命……


    延羲周身被劇烈的刺痛侵襲,連皮肉帶骨血撕裂開來的混亂,讓思維也模糊混沌起來。


    耀眼眩目的光影中,他仿佛看見了篝火畔的一位姑娘,徐徐向自己走來……


    她穿著一身暗夷的百褶花裙,身姿婀娜,笑得好似山茶花開,


    讓他的心,不覺漏跳了一拍……


    她抬眼望向他,目光清澈,眉稍唇畔的笑意中全是純純的喜悅……


    阿璃,


    恍恍惚惚中,延羲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穿越寂寞的時光而來,低吟著分辨不清……


    我愛你。


    ☆、楓林晚 (一)


    阿璃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在暗黑深淵中不斷墜落的夢。


    身體的觸覺慢慢恢復,漸漸感到了一些暖意。


    接著是聽覺。


    咚、咚的心跳聲,緩慢卻有力,在耳中重複地迴響著。


    最後,她睜開了眼。


    刺眼的光線灼得她雙目發痛,努力眨動了幾次,才適應了過來。


    她環顧四下,意識到自己身處一間竹屋之中,屋角放著一架陳舊的紡車,壁上掛著一幅詩文。


    阿璃認出來,這是暗夷紅楓林裏,延羲母親的故居。


    她撐起身,下了竹榻,腳步虛浮地朝屋外走去。


    滿目的紅葉似火,張揚地鋪散開來,與天邊的朝霞融為了一體。


    奪目的殷紅,讓阿璃不由得心頭一緊,自盡前的那些記憶迅速清晰起來,令她陷入了一種眩暈的恍惚中,身體軟軟地癱倒。


    “啊!”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在屋前扔下了手中的水桶,疾奔至阿璃身旁,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終於醒啦!啊,小心門檻!我扶你回屋去吧。”


    說著,她攙著阿璃朝裏屋走去,一麵唧唧呱呱地說:“我叫朵妹,是楓木寨的人,大巫師叫我住在這裏照顧你。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好長時間,足足有好幾個月呢!”


    阿璃的思緒慢慢清明起來,猜到大約是弟弟用巫術救了自己。


    “大巫師他人呢?”


    “大巫師不住這裏。你是姑娘家,他不方便照顧你。”朵妹扶阿璃在榻邊坐下,帶著幾分好奇地打量著她,“我餵你湯水喝,你喝下去很少,人卻沒有變瘦,反而臉色越來越紅潤,好神奇的呢!我想,你是大巫師的姐姐,也是懂法術的吧,所以才這麽厲害呢!”


    阿璃被她逗樂了,心中盤亙的陰霾淡去了不少,不覺彎起了嘴角,望著麵前這個眉目清秀的女孩。


    這麽能講的丫頭,莫非是蒙卞的親戚?


    朵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身朝屋外跑去,“我這就去找大巫師!”


    阿璃在榻邊坐了會兒,又起身踱到窗前。


    竹竿撐起的窗戶外,楓葉在晨風中微微搖晃著,翻湧起紅色的波紋,帶著沙沙的潮聲。


    陽光從樹枝間濾過,投下班駁陸離的光影,恍如歲月光陰的留痕。


    一生之事,由故鄉開始,再至故鄉結束,是不是,也算得上適得其所?


    沃朗很快趕來了,身後跟著巫醫蒙卞。


    “姐姐,你終於醒了!”


    沃朗扶著阿璃坐下,細細查看著她的麵色,又摸了摸脈象,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阿璃瞅著弟弟一臉擔憂的模樣,竟有些想笑。


    刀都插進心髒了,居然還沒死成,就算還有什麽不舒服的,也是賺到了……


    她搖了搖頭,看著弟弟,“是你救了我嗎?”


    沃朗轉過頭,看向身後,“不是我,是蒙卞。”


    蒙卞咳了聲,走上前說:“虧得你體內有那隻主僕蠱的蠱蟲,護住了你的心室,我才能把你救活過來。咳,順便把那個蠱也解除了。”


    阿璃下意識地摁了下心口,有些不敢相信,“當真?不是說這蠱無法可解嗎……那以後延羲都無法再通過蠱蟲找到我了?我徹底自由了?”


    蒙卞倏然背轉過身,啞著嗓子說:“我去端藥。”


    阿璃疑惑地望著蒙卞的背影。


    按理說,這種時候,蒙卞應該是大張旗鼓地自誇一番才對,沒想到竟突然轉了性子,變得謙虛內斂起來……


    沃朗坐到阿璃身邊,扯出道微笑,“你別在意。你出了那麽大的事,大家都很擔心。”


    阿璃不想再提前事,故作輕鬆地笑嘆道:“明明我是姐姐,卻好像總是受你的照顧,說起來也真是沒用。”


    沃朗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沉默無言,良久,才緩緩開口道:“我不該留你在宛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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