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他掀開氈簾,大步離去。


    ×××


    中軍帳內,沃朗和蒙卞早已等候多時。


    沃朗的頭上裹著白色的頭巾,身穿一件藍色相間的褂子,上麵繡著暗夷巫師特有的箸葉盤形圖案,腰間繫著五色的絛帶。


    他盤膝坐在茶案後,雙目緊閉,麵色青白。


    適才施展巫術操控雲霧,讓沃朗耗費了太多的法力。為了改變風的方向,他不得不藉助通靈之法、召喚巫靈,實施對自身有著極大傷害的血咒之術,才讓那陣夾帶著青冥蠱毒的疾風,調轉方向,橫掃整座華陽關。


    蒙卞蹲在一旁,發著呆,半黑半百的鬍鬚一撅一撅的,像是在和誰賭著氣。


    看見延羲進帳,蒙卞嗖地站起來。


    “延羲,你快勸勸他,讓他趕緊跟我回暗夷去!”他指著沃朗,氣哼哼地說道。


    延羲上前按了按沃朗的手腕,繼而一語不發,迅速撩袍坐到他身後,雙掌聚氣,將內力注入到沃朗體內。


    蒙卞也不管會不會打擾延羲運功什麽的,不依不饒地唧呱道:“以前覺得大巫師少年老成,做事謹慎,可其實就跟他姐姐一個樣,強的像頭騾子!”


    他攤開手,邊來回踱步邊比劃著名,“以前吧,恨陳國人。現在好了,反過來幫陳國人對付燕國人!若說是為了阿璃,那倒也罷了,不過,又何苦這麽拚命?你以為陳國人會領情,會感恩戴德?到頭來,還不是嫌我們是蠻夷,視巫蠱為邪門歪道?”


    蒙卞走到延羲跟前,口吻嚴肅地說:“我老實跟你說,這次幫陳國人打仗,我心裏並不樂意!你也不想想,當初我們暗夷被他們害得多慘?要我幫忙也行,你趕緊把那陳王給廢了,自己當國君,然後……”


    “哇”的一聲,沃朗噴出一口鮮血。


    蒙卞慌忙彎腰扶住他,拿袖子拭著血漬,“這又是怎麽了?”


    延羲收回手掌,慢慢撐起身來,額頭已浸出了一層薄汗。


    “我用內力替他疏通了體內經脈。這口血淤堵住了他的心脈,吐出來是好事。”


    沃朗半睜開眼,氣息微弱地問:“我姐呢?”


    延羲取來一個靠枕,讓蒙卞扶著沃朗躺下,一麵緩緩說道:“她現在,應該在華陽關內。”


    沃朗掙紮著坐起來,“不行,我要去找她。華陽關內現在危險非常,還有那蠱毒……”


    蒙卞插話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上次去偷女媧石的時候,我給她下過克製青冥蠱的解藥,一輩子都管用!再說,你現在急有什麽用?”


    他瞟了一眼延羲,繼續道:“當初她要嫁去燕國的時候,你怎麽不勸勸她?就我一個人在那兒幹著急,弄得好像是我捨不得她嫁似的。”


    蒙卞心裏一直沒想明白,對於阿璃嫁給慕容煜這件事,沃朗似乎一直都很支持,更確切地說,一直沒有怎麽反對過。直到三個多月前,沃朗去襄南見了一次延羲以後,就突然轉性了一般,鐵了心地要對付燕國人,恨不得即刻就取了慕容煜的性命。


    沃朗緊緊咬著嘴唇,卻沒有說話。


    延羲拍了下沃朗的肩,“陳軍的將領,皆知阿璃是我表妹,必不會傷到她。你毋需擔心,先安心養傷。”


    他起身傳來近衛,將內帳中的臥榻收拾齊整,把沃朗攙扶進去歇息。


    蒙卞跟延羲出了內帳,嘀咕道:“這麽下去也不是法子。你得趕緊想個法子,把阿璃接回來!她這樣跟著燕國人在一起算什麽?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她嫁給燕國國君,是為了什麽別的打算。既然如此,這場婚事也作不得數!再說,她是我們暗夷的姑娘,要按照習俗在滄雲河畔祭拜過九黎祖神,才算得上正式成親。依我說,你就該盡早把她帶回暗夷,重新跟你成親。這樣,你也稱了心,大巫師也安了心,我呢,也就省得再操心!”


    延羲低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這時,帳簾被人從外麵掀開,傳令兵匆匆奔入內,跪倒。


    “報!稟相國,我軍已拿下了華陽關!”


    ☆、莫教離恨損朱顏 (一)


    阿璃駕著追雲馬,挽緊韁繩,在車隊旁停了下來。


    “還要再快些!”她催促道:“追兵就要趕上來了。”


    牛車駝載著的麻袋裏,緊塞著糧草和軍械,沉重不堪,因而行速十分緩慢。


    禁軍副統領項虎策馬疾馳而來。


    夜色中,他的頭髮淩亂不堪,聲音泛著沙啞。


    “王妃!陛下已行至三裏以外,王妃怎麽還在此處?”


    阿璃回首望向華陽關的方向,怔忡出神一瞬,扭頭對項虎說:“我沒事。項統領請快些折返,盡快護送陛下回城!”


    項虎急了,“這怎麽行?且不說陛下記掛王妃安危,這行軍打仗的,怎可讓女子斷後?要不這裏我留下照看著,請王妃速行北上與陛下會合!”


    阿璃搖了搖頭,“這批糧草和軍械,是古將軍他們拿命換來的。無論如何,我也要確保它們能安全運抵宛城!”


    她此刻心中的沉重與負疚,旁人又焉能體會?


    她盯著項虎,神情中有了種不容置喙的決然氣勢,“項統領是禁軍長官,應以保護陛下為首職,不可隨意離開!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畢竟出身陳國侯府,就算遇上敵軍,也不會有性命之虞。請你轉告陛下,我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回到宛城!”


    說完,她手中馬鞭一揚,追雲的馬蹄捲起一陣嗆人的煙塵,急速朝車隊的隊尾奔去。


    車隊的最末,白原走在了一輛牛車旁,一手扶著車軛,一手揮著鞭子,吆喝著前行。


    他是今夜,能安然走出燕軍大營的極少數人中的一個。


    整座華陽軍營中,有機會解除青冥蠱毒的人不足兩千。


    雄黃雖然是常用的藥劑,但軍醫手中的存量不過數罐,杯水車薪,救不了太多人。


    這些得以解毒的兵士,大部分選擇留在了華陽關,與長弓營的弟兄們一同築起了抵禦陳軍的最後一道防線。


    古鵬,吳予誠,張之頊,褚大慶,楊超,還有幾個阿璃叫不出名字的將領,也統統都留了下來。


    餘下的幾百人,以最快的速度把糧草和軍械裝上牛車,送離軍營。


    軍營之中,還有近一萬匹戰馬,並沒有受到蠱毒的影響。中了蠱毒的軍士,但凡還稍有些氣力的人,兩人一騎地爬上了馬,在慕容煜和禁軍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向宛城行去。


    馬匹的速度終究輕快,即使馱載著兩人,也很快就把笨重的牛車遠遠落在了後麵。


    阿璃勒住追雲,問道:“白先生,需不需要我幫忙?”


    白原搖了搖手裏的鞭子,微微喘息著說:“不用。我們再怎麽驅趕,牛車的速度也隻能如此。”


    阿璃抬頭朝南眺望,星星點點的火光已隱約可見。


    她默默地出神一瞬,對白原說:“那煩勞先生盡量跟緊車隊,夜黑路暗,務必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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