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手中動作一頓,沉吟片刻,低聲說:“我不知道。”


    他頓了頓,低頭去看阿璃,“你為何突然問我這個?”


    阿璃垂著眼睫,“我剛才說過,跟你在一起,心裏總還是覺得對他有些愧疚……”


    慕容煜的手指在阿璃髮絲間輕輕劃著名,呼吸變得緩慢起來,像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開口問阿璃:“如果,他還活著,而我仍舊要取他性命為王兄復仇,你又會如何?”


    阿璃心亂如麻,倉皇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抬頭看著慕容煜,“當年風青遙派人火燒燕軍大營,令上萬士兵一夜喪生,可你卻能放過她。你其實也明白,就算你殺了她,也不能讓失去的將士復生。”


    慕容煜嘴角牽出道無奈的弧度,“原本,我是打算將她一輩子囚禁在摘星台,讓她永遠活在不見天日的陰暗之中……如此,也算對得起那些無辜喪命的將士。”


    “我生平行事,力求公允,唯有放走風青遙一事,讓我覺得有失公正。”他低頭看了眼阿璃,繼續道:“但我,並不後悔。如果那是我能留住你的唯一辦法,就算做一回昏君又如何?我有負那死去的上萬將士,還可以通過將來的征戰為他們贏取榮耀,即使退一步來說,不被諒解,甚至被後世史書冠上不公不仁之名,終究也隻是我為政上的錯誤。


    “但我王兄,”他頓了頓,語氣低幽的說:“他養育我成人,為父為兄,若我放過害他之人,便是不孝不義,連做人最基本的資格都沒有。如果,東越仲奕還活著,或許我會因為你,饒他一命……但那樣的話,我也再無臉麵麵對洵兒、麵對大燕的先祖和百姓。我想,我隻能用自己的性命向大哥謝罪,祈求他的寬恕……”


    阿璃的一顆心,沉入了無邊深淵,遊遊蕩盪,冰冰冷冷,淒悽惶惶。


    慕容煜見阿璃沉默不語,緊緊擁住了她,寬慰道:“東越仲奕既然已逝,你就不要瞎想了。也不要因此覺得愧疚,我說過,那都是男人間的爭鬥。他若真如你所說,是你最好的朋友,就該希望你幸福。”


    ☆、逐鹿中原 (一)


    風延羲調遣龍騎營行刺慕容煜一事,很快傳遍了燕國朝野。


    新年的休沐剛剛結束,諸位大臣便迫不及待地齊聚前殿,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阿璃藏身暗廳之中,聆聽著此刻殿上激烈的爭論。


    大司馬上前一步奏道:“陛下,微臣早就說過,與陳國開戰宜早不宜遲!據臣手下的密探回報,風延羲逃回陳國後,在短短的半月便集結出近三十萬的兵馬,可見其早有準備!當初的聯姻,無非是他拖延時間的緩兵之計罷了。”


    先代陳王還在世的時候,就因為跟衛國和暗夷的交戰折損了大量人力,也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他才選擇了與東越結盟。眼下風延羲能召集到這個數目的兵馬,沒有兩三年的暗中準備,是絕無可能的……


    右將軍程武出列說道:“從襄南到宛城,不過數日的腳程,陳國若要開戰,必以奪回宛城為第一步!我軍在宛城、關中的兵防加起來雖然有十多萬,但河朔一帶,因為去年的災民暴亂,人心本就有些不穩,再加上關北的駐軍又被撤離了,若是陳國大軍集中兵力攻打宛城,隻怕很難守住。為今之計,隻有派兵增援宛城,封住他們的北上之路!”


    武將之中,大多數人都附和著點頭稱是,有幾人還躍躍欲試,爭先自薦要作領軍的先鋒。


    阿璃在暗廳中見此情景,不禁嘆服燕國果然是以武立國,一旦有戰事興起,人人摩拳擦掌,爭當先鋒,換作以前東越的朝堂,還不知道會怎樣的推來推去……


    文官一列中,為首的高忱一直沉吟不語,待到堂上的局勢漸漸倒向一邊時,才微微側身,朝身後的大司徒遞了個眼色。


    大司徒龔謙心領神會,上前出言道:“兩個多月前,陛下下令將淮北和關北的駐軍散入了農戶,這樣算下來,我大燕境內的兵馬統共隻餘下六十萬。其中十萬駐紮在了北境,以防濊貊族有所異動。還有十萬留在江南,用於震懾東越遺民。如果此時燕陳開戰,我們能用上的兵馬隻有四十萬而已。而這四十萬的軍士,經歷三次南伐,早已疲憊不堪,加上糧草軍餉短缺,未必能有把握擊潰陳國大軍。”


    程武駁道:“那依大司徒之言,我們就眼睜睜看著陳國人揮師北上,把宛城和河朔又奪了回去?當年我們千辛萬苦地攻打陳國,折損了數萬將士性命才拿下的城池,豈能拱手相讓!”


    大司徒說道:“陳國人未必就真的打算開戰。將軍不要忘了,陳國的南麵還有一個暗夷,如果燕陳全麵交戰,豈不是又給了暗夷人漁翁得利的機會?陳國人就算再傻,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樣的錯誤!”


    程武說:“未必就真的打算開戰?風延羲都派出龍騎營刺殺陛下了,意圖還不夠明顯?”


    龔謙說:“行刺走得是捷徑,戰爭卻牽連天下蒼生,賭得是一國的命數,豈能同歸一類?”


    雙方一來一往,各執己見,不肯相讓。


    長寧侯吳予誠緩步上前,朝居中高座的慕容煜揖禮說道:“陛下,以微臣愚見,我大燕久經戰事,當以休養生息為上策。可如果陳國起兵北犯,卻也不能坐視不理。這種情況下,何不讓月氏國派出十萬精銳騎兵,以速戰快打之法,阻截陳軍,令其有所忌憚,再觀其下一步?月氏騎兵行軍迅速,軍耗所需不大,更重要的是,月氏雖然是大燕的屬國,但由他們出兵畢竟與我們親自出兵不同,也不至於讓燕陳關係陷入到不可挽回的局麵。”


    吳予誠出身名門,儀態中自有一派高貴從容之氣,雖然說話的聲調不高,卻也引得殿上眾人凝神傾聽。


    阿璃早在吳予誠前往襄南迎親之時,就看出他行事周全穩重,此時聽他權衡各方利弊、思路清晰周詳,果然是勝人一籌,難怪慕容煜平時也對他另眼相待……


    慕容煜沉吟片刻,側頭看了眼侍立一旁的雷鳴,“雷鳴,你把月氏王的信讀給大家聽聽。”


    雷鳴合拳領命,從案上取過信函,展開讀道:“蒙陛下聖恩,小王登基已近一年,其間執掌月氏朝政,漸有績效,漠北漠南三十二部落已鮮有叛亂之意,民心安定,四方穩固。然小王眼下尚有一事,祈盼陛下聖裁。小王嫡母自去年年中便重病臥床,唯思念纖羅公主心切,憂鬱難解。小王懇請陛下,準許公主暫返休密,侍奉嫡母左右。”


    雷鳴讀完了信,疊好後恭敬地放回案上。


    慕容煜問吳予誠:“予誠,你聽了月氏王的信,又作何想?”


    吳予誠四下環顧,這才意識到,以往都會出席議政的纖羅公主並不在場。


    他思忖片刻,心中漸漸明白過來,緩緩開口道:“月氏王在信中說自己執掌朝政順利,恐怕是想暗示陛下,他如今已有了跟大燕討價還價的資格。而這個價碼,就是纖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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