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眼角湧出酸意,心口像是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封堵著。


    她六歲便遭父母所棄,孤身流落異國,飽嚐艱辛。十幾年來,刀光血影、謀算布局,哪一件事不是自己親歷親為?


    不是沒有過渴望被人嗬護憐惜的小女兒情思,隻是從沒料到,當機會真正來臨時,她卻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


    ***


    傍晚時分,延羲從重華驛館入宮,來承元殿為阿璃療傷。


    阿璃已經從蘅蕪口中得知,自己病情一直有所反覆,每日非得由延羲以續以內力方能穩定。


    以往療傷的時候,阿璃還在昏迷之中,毫無知覺,今日卻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再次接受延羲的“幫助”。


    延羲閉口不問青遙的下落,又不惜內力為自己療傷,阿璃忍不住思忖著,他倒底是放棄了追回妹妹,還是為了那半壁江山而跟自己妥協……


    蘅蕪扶著阿璃在榻上坐起來,阿璃唉聲嘆氣地說:“我都已經醒了,你還像擺弄死人一樣擺弄我。”


    延羲這時剛好進屋,表情依舊淡淡,徑直撩袍坐到阿璃身側,伸手去探她的章門穴。


    阿璃觸電似的一躲,頭一下撞到蘅蕪的肩膀上。


    延羲睨了她一眼,“你像死人的時候倒更容易擺弄些。”


    阿璃揉著頭說:“我已經醒了,還需要療傷幹什麽?”


    延羲示意蘅蕪退下,自己則移到阿璃身後,盤膝而坐,一手扳住她的肩膀,一手聚力,戳向她腰間的章門穴。


    阿璃頭部兩側陡然脹痛,胸口氣血翻湧,“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延羲從袖子裏扯出條絲帕,遞給阿璃,“現在明白你為什麽還需要療傷嗎?”


    阿璃拿帕子抹了下嘴,調整氣息,“我到底怎麽了?”


    “你中毒了。”延羲說:“若我猜得不錯,在摘星台劃傷你的刀刃上,應該塗的有劇毒。大概是他們擔心一擊不成,不想給你逃生的機會。可惜我認不出這倒底是何毒,不敢冒然用藥為你解毒,隻能每日用內力將毒性壓下。此毒每日沿經脈上行於百匯穴中,天色越晚毒性越強,若不以內力壓製,你頭頂的大穴將會一一被封,最後失去意識昏厥而死。”


    阿璃咬唇沉吟著。


    連風延羲都不知道的毒,恐怕並不尋常。


    而提供這種毒的人,隻怕背景也不會簡單……


    延羲仿佛看穿了阿璃的心思,又道:“這次謀劃在摘星台行刺你的人,絕非尋常士兵。一般的人,根本買不起價值連城的石漆,也不會有連我都查不出名字的毒。”


    “那你覺得會是何人?”阿璃抬眼問他。


    “我大概能猜到是誰,隻是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是誰?”


    延羲盯著阿璃,慢悠悠地問:“如果我說,是跟慕容煜很親近的人,你會不會信?”


    阿璃跟延羲對視了片刻,移開目光,“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不如何。”延羲伸手把阿璃的頭髮撥到肩上,“我隻是好奇,你曾以性命起誓,不會再對慕容煜動心,可如今他不顧性命地相救於你,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感動?”


    阿璃側身跟延羲拉開距離,垂眼說:“我說過的話,自然記得。許下的誓言,也必不會違背。”


    延羲聞言,沉默了良久,繼而說道:“你中毒的事,最好不要讓旁人知曉。燕國之中,想取你我性命的人數不勝數,若是你身中奇毒的消息傳出去,難保不會有人趁機再次出手。”


    語畢,他閉目凝氣,雙掌緩緩推落到阿璃的後背上。


    阿璃也合上雙眼,心緒卻一片紛雜。


    慕容煜令人難以抗拒的溫情,風延羲冷嘲熱諷的提醒……


    南北之爭,勢如水火。


    而她,必須作出選擇。


    ☆、螢飛鵲度兩難憑 (三)


    阿璃在承元殿躺了數日,身體漸漸恢復,除了時有發作的頭暈以外,坐立行走已完全自如。


    北國寒冷而幹燥的初冬,讓從未在燕國過過冬季的阿璃感覺有些說不出的清冷。


    這日她裹著暖裘,倚在美人榻上,一邊聽林崇唧唧呱呱地講著話,一邊思忖著心事。


    林崇咬了口芙蓉糕,問:“對了,阿璃姐,今晚的酒宴你也去嗎?”


    阿璃一時有些怔然,“酒宴?什麽酒宴?”


    “咦,你不知道嗎?濊貊族的使者到了薊城,陛下特意吩咐了設宴款待。太子今早一直都在書房溫習有關濊貊的學問。”


    濊貊族是居於燕國東北麵的遊牧民族,早年和北燕一樣,經常遭月氏國兵馬侵擾,勢力一直很薄弱。幾年前慕容煜攻下月氏,濊貊族從此再無後患,因此野心滋長,擴疆開土,常常在邊境生事。


    阿璃搖了搖頭,“沒聽說過。不過這濊貊族跟我們也沒多大關係,就算知道了我也是不去的。”


    她最近一直想方設法地迴避著慕容煜。少見他一次,她就少一份的猶豫……


    “怎麽沒關係?”林崇說著站起來,“我聽說,燕國和濊貊可能會打仗!萬一真打起來了,我還尋思著去戰場上看一看呢。”他捏著糕點比劃了幾下,“最近教我武藝的師傅一直誇我,說我極有天賦!”


    阿璃見狀,忍不住抿嘴笑道:“你激動什麽,燕國打仗關你什麽事?你又不是燕國人。”


    林崇聞言頓時斂了神采,悻悻地坐下,垂頭默默啃著糕點。


    阿璃想起自己幼時的事,不覺有些後悔出言,遂坐直身子輕攬住林崇肩膀,“阿崇,姐姐不是那個意思……世上這麽多國家,你願意是哪國人都可以!你看我,生在暗夷,長在陳國,現在又嫁到了燕國。對了,我還在東海住了幾年呢。”


    林崇繃著唇角,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阿璃說:“阿璃姐姐,要不我們走吧!回東海去。反正這裏也不是我們的家。”


    這句話,觸動了阿璃本已不寧的心緒。


    逃離,或許是最容易的辦法。


    可是,她所決定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不再逃避、不再躲藏嗎?她想要變得強大,變得足以與命運抗爭……


    她兀自沉默了片刻,又意識到什麽,問林崇:“阿崇,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過什麽?”


    阿崇扭過身,含含糊糊答道:“沒有。我就是想家了,想裴大哥了。”


    阿璃迅速掃了眼門口,然後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我告訴過你,在宮中可千萬別提你裴大哥。”她伸手把阿崇的頭轉過來,盯著他問:“你在宮裏一直住得很好,現在突然想離開,告訴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林崇望著阿璃,眼中漸漸有了霧氣,抽了下鼻子說:“誰也欺負不了我!”


    阿璃這下更是確信無疑,“快告訴我!”


    原來,每日在東宮陪伴太子讀書練武的,還有幾個高門世家的公子。那些少年見林崇住進了東宮,又與太子格外親厚,原以為他跟陳國扶風侯府有親戚關係,一開始時對他還算客氣。可時間一長,了解到他不過尋常出身,跟王妃還是遠親,便開始時不時說些冷嘲熱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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