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嘴角牽出一道苦澀的弧度。


    交易,終究是交易。自己所求的既已得到,即便換來的隻是這一聲聲冷漠疏離的“陛下”和“臣妾”,也終需為此付出許諾過的代價。


    半晌,他聲音沉沉地開了口,“好。”


    三年前,為報殺夫之仇,風青遙曾暗遣龍騎營火燒薊城的燕軍大營,一夜之間,上萬名燕國兵士哀嚎喪命。東越亡國後,青遙被帶回薊城,燕國朝中上下要求將她處死的請奏一直不斷。跟她一起被俘的裴太後在越州行刺過慕容煜,依照刑律,也是應當處以極刑。但慕容煜一一駁回了要求懲處的奏請,隻將她們軟禁在了西宮的摘星台。


    摘星台樓高十數丈,通體為實石所造,唯一的入口設在了台頂之上,守衛森嚴,不易進也不易出。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延羲曾屢次設法營救青遙,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颯颯夜風之中,阿璃跟著慕容煜登上了摘星台。


    台上燈火通明,弓弩手們嚴陣以待。


    阿璃的視線輕掃一圈,不禁暗暗佩服燕國人治軍確有其長,即使隻是宮中的禁衛,也流露出沙場男兒獨有的警覺與肅殺。


    看守的武官打開通往台內的鐵門,躬身在前領路。門內是一道狹窄且陡峭的石梯,伸延而下。


    慕容煜停住腳步,向阿璃伸出手,“這梯階甚是陡峭,我扶著你。”


    阿璃眼都沒抬一下,盯著黑黝黝的石梯說:“既然此處難行,那還是讓臣妾走在前麵為陛下探路為好。”


    說完,她低頭越過慕容煜,快步地走了下去。


    朝下走了一段,到了一處平台,亦是燈燭明旺。再往前行幾步,見有侍女守在一扇檀木門前,阿璃料想此處便是囚禁青遙等人的房間。


    武官示意侍女打開門,領著慕容煜和阿璃入內。


    屋內尚算開敞,隻是煙燭氣息稍重。阿璃留意四周牆麵,見並無窗戶,隻有幾個窄小的通風口。她蹙起眉,正欲發問,卻見西麵垂掛的紗簾動了動,走出來一個人。


    烏髮如雲,青衫似水,縱使不施粉黛、麵色蒼白,依舊美的令人心動。


    阿璃有時候會經不住想像延羲和青遙母親的模樣。


    她應該是位何等美麗的暗夷女子,才能生出一雙如此漂亮的兒女……


    “青遙。”


    風青遙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瞪大眼睛望著阿璃。


    因為久居暗室的緣故,她的膚色帶著些病態的蒼白,愈加襯顯出一雙盈盈的秋水寒星眸。


    阿璃見青遙駭然地盯著自己,緩步走到她麵前,輕聲說:“青遙,是我,阿璃。我來接你出去。”


    話音剛落,紗簾後猛地踉蹌走出來一人,疾步奔至阿璃跟前,攥住了她的手臂,“你沒死?你沒死!仲奕呢?他在哪裏?”


    阿璃下意識地想掙脫開來,可隨即看清了對方的麵容,陡然停止了掙紮,任由手臂被緊捏著,低聲喚道:“太後……”


    裴太後容顏憔悴,摻著銀絲的頭髮隨意挽了個髮髻,略顯淩亂,昔日銳利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茫,聲音嘶啞地追問道:“仲奕呢?仲奕是不是還活著?”


    阿璃顧及著身後的慕容煜,隻得咬牙搖了搖頭。


    “啪!”


    裴太後一掌扇在了阿璃臉上。


    阿璃不避不閃,硬生生地吃了這一掌,左頰立刻紅腫起來。


    慕容煜上前攬住阿璃的肩,痛惜地看了眼她的臉頰。


    裴太後聲嘶力竭地喊道:“他死了,你竟然還有臉活著!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麽會舍我而去?若不是為了帶你遠走高飛,他又怎會死在這個賊人的手裏?”


    阿璃臉頰火辣發疼,心中卻蔓延著澀澀的酸楚。一直以來,仲奕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她的心情,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總能拿捏把握得太好,好到在東海的三年裏,她幾乎忘卻了他曾因為自己而失去了什麽。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地行刺慕容炎,仲奕就不會無辜地擔負起仇恨和罵名,被南朝人唾棄、被燕國人憎恨。若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對他的隱瞞,他不至於與母親決裂,也不可能敗在慕容煜的手中!


    裴太後手指顫抖地指著慕容煜,似乎想用目光將他淩遲。片刻,她的視線忽而又移到阿璃身上,上下打量著,神情漸漸變得驚駭起來,“你……你們……”


    ☆、苦恨阻從容 (三)


    阿璃順著裴太後的目光低頭看了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喜服。雖然隻是常服深衣,但王室製度繁瑣,不同品階不同場合的服飾皆有其規格。阿璃自己對此從不曾多加留心,可裴太後久居宮闈,一眼就認出了阿璃和慕容煜身上的新婚衣飾。


    裴太後悽厲地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盯著阿璃,“你是不是早就勾結了燕人,故意把仲奕引去了嶠州?我百思不得其解,怎麽也想不通仲奕何以要駕船北上,原來竟是你設下的圈套!”


    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從簾子後鑽了出來,頭髮略有些蓬亂,睡眼惺忪,像是剛被吵醒。他愣愣地掃了一圈屋子裏的人,迅速跑到青遙跟前,怯生生地把頭藏到她的裙子裏,低低喊了聲“母後。”


    青遙蹲下身,把兒子摟在懷裏,抬眼看著阿璃,目光中充滿了厭惡與憎恨。


    阿璃定了定神,輕輕掙脫開慕容煜的攬扶,走到青遙麵前蹲下,用暗夷話說:“我是和延羲來救你們出去的。你先跟我出宮,然後我再給你解釋。”


    青遙冷笑了聲,用中原話說:“你想給我什麽解釋?解釋你如何騙得君上對你死心塌地,再一點點把他引入圈套?當初你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出現在我大哥身邊,我就該想到,你這個女人實則心機深重、狠如毒蠍!我隻想問你,你跟慕容煜暗通款曲、合謀殺害君上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點的羞愧?”


    阿璃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半晌,她緩緩站起身,吸了口氣,居高臨下地對青遙說:“是,我是對不起仲奕。可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得失對錯也隻能由我們自己去評判。你如今是燕國的階下囚,而我是燕國的王妃,我要你做什麽,你沒有能力說不。”


    阿璃彎腰向青遙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跟我出宮。”


    青遙揮開阿璃的手,自己站起身來,用手捋了捋鬢邊的頭髮,對裴太後說:“母後,既然他們要帶我們出宮,我們就出去透透氣。我倒想看看,他們還能打什麽主意!”


    裴太後一直怨恨地瞪著阿璃。


    猝不及防間,她猛然撲向阿璃,五指成爪,長長的指甲劃向她的脖頸,“我殺了你這個賤人!”


    以阿璃的身手,要化開這一襲並非難事。


    可她,卻一動不動。


    慕容煜護住阿璃,格開了裴太後的手。長而尖的指甲劃過他的手背,留下幾道殷紅的血痕。


    守在門口的侍女驚叫出聲,“陛下!”


    門外的武官領著侍衛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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