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暗夷的習俗,小夥在篝火畔對姑娘唱歌,代表著示愛,如果姑娘覺得小夥唱得不錯,開口稱讚,則表示她對他亦有好感。


    阿璃緊抿著嘴,垂眸不言。


    延羲說:“你別多想。我也沒對人唱過歌,隻不過是想知道,假如我不是我,而隻是楓木寨裏一個尋常的男子,會不會有姑娘在坡會上對我動心。”


    假如我不是我?


    阿璃心想,這算個什麽說法?


    可既然延羲這樣問了,她若不回答,反倒顯得矯情。


    “還不錯。”她輕聲說了句,眼也不抬。


    延羲牽著她的手,慢慢轉過身,含笑麵對著她。


    他拉著阿璃,倒退著繞著篝火緩步而行,仿佛閑適地踏著舞步。


    阿璃腳步越發笨拙起來,走得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踩到延羲的腳上。


    延羲揶揄道:“你這個人總是這樣。嘴上說著一套,心裏想的又是另外一套。剛才還嚷著要跳舞,現在卻是讓我拖著你走。”


    阿璃聽延羲挖苦自己,反倒放鬆下來,揚頭反唇相譏道:“你還不是一樣,剛才凶神惡煞地說什麽我的一舉一動都有燕國人監視著。現在帶我來這裏,又是穿暗夷衣服,又是唱暗夷歌,難道就不怕被人看了去?”


    延羲笑道:“憑我的內功修為,想要被人窺探還不容易。”


    他此刻的笑容純淨自然,跟平日判若兩人。


    阿璃清了清喉嚨,說:“慕容煜早就知道了我是暗夷人。你說,他會不會拿這件事來要挾我們?”


    延羲笑意更深,搖了搖頭,“他若是個聰明人,就不會。相反,他應該巴不得我們暗中倒戈,幫暗夷削弱陳國。”


    他的暗夷話一向說得流利,不帶半點中原口音,此時卻聲調不自然的微微上揚,把“我們”二字咬得特別清晰。


    兩人又繞著火堆走了會兒,阿璃停下腳步,對延羲說:“行了,你的心意我領了,明天我依舊高高興興去嫁人,幫你換回妹妹。”


    延羲也駐了足,臉上笑意猶在,眼神卻暗沉下來,淡淡地答了聲:“好。”


    ☆、花美不過你 (三)


    阿璃走回楓樹下坐著,手撐著下巴,望著明亮的火光出神。


    延羲走到她身邊,也坐了下來。


    阿璃盤算著明日的計劃,在腦海裏演繹著要走的每一步,擔憂著仲奕的安危,惆悵著越來越近的離別,和充滿未知與危險的將來……


    她側頭看著延羲,“明天你救回青遙,會讓她去見仲奕嗎?”


    延羲不假思索,“不會。”


    “為什麽?你明知道青遙一心都在仲奕身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他。如今東越江山已失,你和仲奕之間再沒有什麽好防備的了。”


    延羲看著火堆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正因為她一心繫在了仲奕身上,我才不能讓她去見他。仲奕心裏並沒有她,她又何必自增煩惱。”


    阿璃嗤笑道:“你不讓她見仲奕,她就能忘了他、不再喜歡他麽?再說,你怎麽知道仲奕心裏沒有她?他們好歹是結髮夫妻,情份不比旁人,如今又有了個兒子,合該一家團聚。你這個做哥哥的,管得也太寬了些。”


    延羲偏過頭,神色複雜地盯著阿璃。


    阿璃被看得心虛,又不敢露了破綻,保持著倔強的神情,挑釁地看著他。


    她很清楚,明日自己送走青遙,延羲發現時必然震怒。


    他會怎樣報復自己?


    又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這番話而放過仲奕?


    延羲凝望著阿璃半晌,驀地一笑,“我管得太寬?前些日子,是誰半夜偷聽別人的談話?又是誰生怕弟弟得不到娶妻生子的幸福?”


    阿璃朝他翻了個白眼,雙臂擁著曲起的膝蓋,抿著嘴不再說話。


    延羲拾起身旁一片落葉,撚在指間翻轉了幾下,輕輕揮手而出。


    楓葉擊入火堆,撞出點點紅色火星,如塵埃般的在火焰中漂浮漸落。


    阿璃下巴擱在膝上,望著驟然明亮的火光,突然有些毫無緣由的,想起了四年多前,自己跟延羲在暗夷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那時他們也是這樣圍坐在篝火畔,同樣溫暖明旺的火光,同樣靜謐的夜晚,同樣的人……


    暗夷璀璨而純淨的星空,自己莫名其妙失去的那個初吻……


    如果一切可以退回最初的起點,該有多好?很多事,她一定不會任其發生,很多人,她也必定不會失去。


    隻可惜,


    時光不能倒轉,人生亦不能重來。


    阿璃悵然若失,幽幽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喃道:“要是有酒喝就好了。”


    延羲沉默地朝火裏又彈了幾片落葉,緩緩起身離去。


    過了會兒,他一手提了個酒罈,一手拎了隻酒盞走了回來。


    阿璃驚異地回過神來,“這地方也是你的?”


    她恍惚記起,延羲曾提過,金三幫他在薊城也置下了產業。


    延羲點了點頭。


    阿璃知道延羲是不喝酒的,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個滿盞,一口口地喝著。


    “這楓樹也是你種的?”


    阿璃仰頭看著頭頂的楓葉,舉盞一飲而盡。


    延羲“嗯”了聲,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不是我親手種的。”


    阿璃覺得延羲的話有畫蛇添足之嫌,可又懶懶的連出言相譏的力氣都沒有,低頭自斟自酌著。


    她一向自恃酒量不錯,常常和仲奕分享完大半罈子也不覺得醉,加之此時心情憋悶,喝得有些毫無顧忌。


    北方的燒刀子酒,卻是比南方的米酒要烈上好幾倍。小半壇入腹,人竟已有些醺然……


    延羲默默地坐在樹下,看著阿璃一盞接一盞地豪飲著。


    夜風清涼,時而吹得頭頂上的楓葉簌簌作響。


    幾片紅葉旋轉而下,輕觸過兩人的頭髮、肩背,又輾轉落於地上。


    阿璃似乎想起了什麽,扭頭瞅著延羲,“你為什麽不喝酒?”


    延羲微笑不答,反問道:“你為什麽喜歡喝酒?”


    阿璃晃著酒盞,“因為它讓我心情好。喝醉了就不記得煩心的事了。”


    延羲說:“可酒醒以後又會再記起。所以,我寧可不喝。”


    阿璃挪了挪身子,把酒盞遞到延羲唇邊,“你喝一口試試。至少可以讓你暫時不記得。”


    延羲一動不動。


    阿璃蹙起眉,“上次你不也喝了嗎?在東越王宮那次。仲奕為你辦了場洗塵宴,滿堂的文武百官,我扮作他要冊封的妃子坐在他的身邊。我記得你喝了酒的。”


    延羲凝視著阿璃。


    她醉顏微酡,眼波流轉,神情中卻透著股執拗……


    延羲緩緩握住她執著酒盞的手,仰頭將酒喝下。


    阿璃取過酒盞,又再斟滿,舉到延羲麵前,“這一杯,算是陳國郡主敬相國大人的,你可不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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