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半垂著眼,隻覺得額角隱隱作痛。勸服仲奕同意自己的計劃已經讓她頗費心神,眼下又不得不麵對沃朗的質問。可是逃避終究也不是辦法……


    沃朗見阿璃蹙眉不語、神情中流露著疲憊之色,心下終是不忍,放緩了聲音繼續道:“我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這場婚事的意圖。對於陳國的朝政,我一向格外留意,你在這個時候嫁去燕國,多半是想為南朝爭取更多的時間來集聚力量。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是你要去?以扶風侯府的權勢,另外找個人嫁往燕國也並非難事。更何況你跟慕容煜本就結下了血仇,他又曾親自在東海逼得你跳海自盡,你嫁給他,豈不是自入虎穴?”


    阿璃抬眼看著弟弟,伸手撫著他緊擰著的濃眉,似想把它們抹平。


    “你小時候就這樣,一著急就皺眉頭。你知不知道,你皺眉的樣子很難看?”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為我擔心,但這一次,我非去不可。至於為什麽非得是我,而我又能從中得到些什麽,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沃朗拉開阿璃的手,眉頭依舊扭著,“這幾日我夜觀星相,見角宿異像,是惡戰即至的徵兆。這種時候你嫁去燕國,我終歸覺得……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璃聞言笑了,“又來你大巫師這套說辭了。”


    她轉身走到榻邊坐下,一麵取了茶杯茶壺沏著茶,一麵說:“不是我不信你,可就算真有什麽天數變故,難道我們就一味逃避不成?當年暗夷與世無爭,可結果又是如何?我躲躲藏藏這麽多年,也不見得就能事事安穩。再說,我也不是什麽嬌滴滴的大小姐,以往歷經的險境數不勝數,最後也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也有把握得到我想要的結果,你真的不必為我擔心!”


    沃朗坐到阿璃對麵,有些無奈地問道:“姐,就當是為了我,你能不能不去?”


    阿璃抿了下嘴角,“這種孩子氣的話,可不是暗夷的大巫師該說的。那你能不能為了我,不做巫師,老老實實地娶妻生子?”


    沃朗麵上一熱,抓過阿璃沏給他的茶,低頭啜著。


    阿璃又說:“當初你跟延羲合謀算計陳國,我何嚐不是為你提心弔膽?可既然是你一心想去做的事,我終究也沒有幹涉阻攔。就算你對我沒有信心,總該信得過延羲的手段吧?有他在背後出謀劃策,我豈有不成功的道理?”


    沃朗抬眼看了下阿璃,“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明白了……難道延羲大哥就真能捨得讓你嫁給旁人?他不會不知道,我們暗夷人一生隻能嫁娶一次。”


    阿璃一直不願沃朗跟延羲走得太近,於是也不辯駁,順勢提點道:“他能有什麽捨不得的?我早就提醒過你,不要過於相信他。這世上除了他妹妹,每一個人在他眼中都隻是棋子而已。就連他妹妹,他也不是沒有利用過。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他身邊跟著那個芙蓉姑娘?她對延羲如何,你和蒙卞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延羲也未嚐沒有給過她希望。到後來,還不是被他送給了太子詹?”


    沃朗沉默住。


    自從上次知道了延羲刻意隱瞞了阿璃落海一事,沃朗對延羲牢不可破的信任已經出現了一絲裂痕。盡管他極力想說服自己相信、延羲所做的一切隻是另有隱衷……


    阿璃研究著弟弟的神色,覺得自己多年的苦口婆心似乎終於有了些成效,不禁暗暗欣喜。


    心思翻轉間,她突然有了主意,起身去裏間拿了個黑絨袋子出來。


    “這是什麽?”沃朗疑惑地接過阿璃遞給自己的袋子,解開了係帶。


    袋子裏是厚厚的幾疊金葉子,露出的一角反射出燦燦的光亮。


    阿璃略壓低了聲音,緩緩說:“我現在答應了跟延羲聯手,但不代表能一萬個放心他不會再傷害仲奕。等我在薊城救出仲奕的家人,我希望你能帶他們避開延羲的耳目,乘船去東海。”


    她看著沃朗手中的金葉子,“原本我打算自己暗中招攬些人來幫忙,可此事事關緊要,若是旁的人,我還真的不放心。你如今在族人中威望極高,陳國這裏也有不少出身暗夷的人在幫你做事,所以我想,幹脆讓你來幫我。”


    她與沃朗畢竟是血親,對他的信任不比旁人。再者,沃朗在暗夷的地位舉足輕重,即使出了什麽紕漏,延羲也不會捨得跟他翻臉。


    沃朗思索一瞬,抬眼看著阿璃,“東越仲奕的家人?難道也包括青遙公主?”


    阿璃點了點頭。


    她的主要目地就是要送走風青遙。


    沃朗說:“可如果我們就這樣送走了青遙公主,一定會觸怒延羲大哥。”


    阿璃喝了口茶,“我管他怒不怒。青遙是仲奕的妻子,自然是該跟著他的。再說,因為延羲逼小越王禪位的事,青遙早就同他鬧翻了,估計根本就不想見他。”說到此處,她笑意促狹地睨了沃朗一眼,“這事,萋萋早告訴過你了是吧?”


    沃朗的臉又紅了,低頭默默地把絨袋收了起來,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他跟阿璃雖是親姐弟,但二十年來聚少離多。


    在暗夷重逢時,他曾許諾過,要幫姐姐解開身上的蠱毒,可摸索數年一直也找不出辦法,心裏總揣著份愧疚。眼下阿璃難得有事相求於他,沃朗自然樂於應承,即便是他因此要站在跟延羲對立的一麵。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


    沃朗最後躊躇了再三,對阿璃說:“姐,有些事,我一直不敢問……有時候,我想,或許你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你既然那麽在意東越仲奕,為了他可以不顧一切,又一同在東海生活了三年,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他?”


    阿璃差點被茶水嗆到,用手背使勁摁住嘴,緩了口氣,說:“你瞎說些什麽?我跟仲奕做了十幾年的兄弟,他從來就沒把我當作過女人,我也不可能對他生出什麽念頭來。更何況,他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


    沃朗咀嚼著阿璃的話,“你們不能在一起,是因為他已經有了妻子?”


    阿璃有些著惱,肅容說道:“仲奕對我來說,就如同你一般,是我願意用性命去維護的親人。你再不許胡說!”


    沃朗隻得訕訕地住了口。


    姐弟倆都有些沉默,似乎誰都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


    過了良久,沃朗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阿璃:“我記得在宛城的時候,曾有一次用巫術探過你的一支玉簪。送你簪子的男人,跟你有夫妻之緣。而你,卻會因他而死。姐姐,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人倒底是誰嗎?”


    阿璃的睫毛不為覺察地微顫了下,手指圈緊了茶杯的邊緣。


    “那個人,早就死了。”


    ☆、之子於歸 (二)


    婚期定在了仲秋之日。


    啟程前日,陳王突然頒下詔書,賜封阿璃為昭璃郡主,位同王族。


    因為新娘身份的轉變,陳國送親的車隊也做出了符合身份的調整,不但添置了禦賜的金輅玉輦,而且數量也從三十六乘增至了七十二乘,讓原本已奢華的儀仗變得更為聲勢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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