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笑而不語,倚著池邊的石欄,回想起那晚的生死相鬥,感覺那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延羲站在阿璃的身後,靜默良久,突然開口道:“其實,那次並非我們第一次見麵。”


    阿璃低頭望著夜色中黑黝黝的池水,漫不經心地“嗯”了聲,“應該是我在越州劫走青遙那次吧?隻是當時隔得太遠,算不得真正的見麵。”


    延羲搖頭,“也不是那次。”


    阿璃轉過頭,麵露疑惑,繼而像是想到了什麽,微有赧顏地問:“你是說小時候在宛城王宮?可你根本沒看見我,更不算。”


    “也不是。”


    阿璃垂目思索片刻,抬眼瞪著延羲,“你在故意騙我是不是?”


    月光下,延羲俊美的麵容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色,顯得線條分外溫柔,連眼中慣有的嘲諷與寒意似乎也融隱不見。


    “我發過誓,永遠都不對你說謊。”


    可不說謊並不代表不隱瞞,也不代表不背叛。阿璃心想,當初的那個誓言,在風延羲這種精明人身上,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作用。


    她清了下喉嚨,越過延羲身側,“走吧,快帶我去見仲奕。”


    兩人穿過柳池旁的走廊,行到一處庭院之外,忽聽見院子裏隱隱似有人聲。


    阿璃此時已經恢復了內力,稍微凝神聆聽一瞬,突然起了興趣,朝延羲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縱身躍上了牆頭。


    她隱身於一株越牆而生且枝葉繁茂的榕樹後,透過樹枝縫隙向院中張望。


    萋萋立在台階旁,嬌俏的麵孔微微垂著。她身邊的沃朗,也是同樣的低頭不語。


    阿璃仿佛有了往日作殺手偷襲暗窺時的緊張和激動,手心也微微出起汗來。


    一個月前,她在越州宮中重遇慕容煜,並以交換青遙和裴太後為條件,允諾下了婚事。為了不讓弟弟擔心,阿璃將整件事暫且瞞住了沃朗和蒙卞,隻說是當日禁咒未曾生效,讓延羲找出了自己的行蹤,所幸延羲總算是良心發現,最終答應自己放過仲奕。


    沃朗和蒙卞二人素來與延羲交好,本就夾在中間不知該幫哪一邊,蒙卞更是因為被阿璃半逼著對延羲的手下用了蠱毒而自責不已。現下聽聞阿璃和延羲和好如初,自然是不勝喜悅釋然,放下心來準備返回暗夷。


    從越州出發後,一行人分別乘坐三輛馬車先前往襄南。馬車兩大一小,最初的安排是阿璃、沃朗和蒙卞共乘一輛,蘅蕪和萋萋跟著延羲乘坐另一輛,而金三守著幾箱貴重物件和帳簿坐進了最小的馬車中。可行出不到兩日,蒙卞就開始抱怨說他隨身帶著的幾條蠱蟲躁動不安,非要沃朗去換了延羲過來,說什麽要靠神族的靈力來壓製蠱蟲雲雲。再過了幾日,蘅蕪又不知何故地搬去了金三的車裏,隻留萋萋和沃朗兩個人共乘一車。


    阿璃不是個沒眼力的人,再加上蒙卞積極的“指點迷津”,早已留意到萋萋待沃朗不同旁人。


    萋萋雖是蘅蕪的親妹妹,卻完全不似蘅蕪那般溫婉穩重,並且因為青遙和仲奕的緣故,對阿璃始終抱著些許敵意。可阿璃倒覺得她直率的個性自有可愛之處。當日裴太後刺殺慕容煜失手,燕軍將東越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通,萋萋原是延羲送到青遙身邊的暗衛,武功不弱,本想護著青遙殺出宮去,但青遙執意不肯離開小越王,隻命萋萋獨自出宮送信給延羲。


    萋萋一直為青遙的遭遇忿忿不平,一麵覺得仲奕薄情有負於小姐的一片深情,也因而遷怒阿璃。另一方麵覺得延羲當日不顧小姐心意、幾番想讓小越王禪位陳國,才逼得裴太後鋌而走險、詐降燕國,最後讓東越亡在了燕國手中。


    她對延羲和阿璃皆是冷言冷語,就連親姐姐蘅蕪,因為是延羲心腹,也沒得過太好的臉色看。唯獨對沃朗,是個例外。


    萋萋盯著地麵,低聲問道:“那你,什麽時候再回來?”


    沃朗雙手有些不自然地交握著。


    他沉默了會兒,說:“不知道。”繼而又補充道:“我到中原本就隻是為了尋找姐姐。如今既已找到了姐姐,族中又還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沒有理由在中原多留。”


    萋萋抬頭望著沃朗,半晌,問:“任何理由都留不住你嗎?”


    阿璃的一顆心驟地提到了嗓子眼,調整著視線,竭力想將沃朗的表情看清楚。


    夜色中沃朗的麵色晦暗不清,隻聽見他有些緊張地清了清喉嚨說:“如今暗夷和陳國的關係不比從前,若讓人知道我們與扶風侯府來往過密,恐怕會連累延羲大哥遭人非議。再說,蒙卞也總惦記著他留在家中的猴子,一直嚷著要早點回去……”


    阿璃捂嘴想笑,卻聽見牆腳下的草叢裏傳來一聲略帶怨憤的嘀咕,才意識到自己不是這裏唯一聽壁角的人。


    延羲不知何時也站到了阿璃身旁,伸手輕輕拉了她一下,示意她跟著離開,隨即轉身躍下牆頭。


    阿璃有些不情願地跟了過去,待走出一段路,出言埋怨道:“剛才正聽到關鍵地方,你幹嘛要走?”


    延羲似笑非笑地答說:“非禮勿聽。而且,該聽的你都已經聽到了。再說蒙卞就躲在樹下,你想知道什麽細節,大可明日去問他。”


    阿璃忿忿道:“什麽該聽的都聽到了?我還不知道沃朗的心意呢?”


    延羲停下腳步,挑眉看著阿璃,“沃朗的心意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阿璃搖頭,“哪兒明顯了?一點都不明顯。”


    延羲有些無奈,“那你直接問他吧。”說完抬腿繼續往前走。


    阿璃急了,追上前去,“這種事我怎麽好意思開口?難道要告訴他我偷聽了他倆的對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沃朗十多年沒在一起,不如尋常姐弟那般熟稔。”


    她拽住延羲的衣袖,“既然你覺得他的心意已經很明顯了,那你告訴我,他是怎麽想的?”


    ☆、第二場交易 (三)


    延羲低頭看了眼阿璃,竟覺得她此刻的神情中有了些許難得的柔順哀求之意。


    他輕嘆了口氣,駐足道:“依我看,沃朗對萋萋並非無情,但卻是絕對不會跟她在一起的。”


    阿璃聽延羲說得斷然,不禁暗暗失望,追問道:“可我瞧沃朗剛才說話時那般緊張,跟平時的模樣大相逕庭,男人不是隻有對著喜歡的姑娘才會這樣嗎?”


    她說完又有些後悔,覺得跟延羲討論這種事似乎太過別扭。但因為著急弟弟的終身大事,顧不得多想就脫口而出了。


    暗夷的巫師皆立過重誓,終身不娶,而沃朗身為族中大巫師,更是沒有資格談婚論嫁。可阿璃想著離世父母的心願,一直盼著沃朗能拋下巫師身份,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延羲說:“我並未說沃朗不喜歡萋萋。他隻是不願跟她在一起罷了。”


    “可你怎麽知道沃朗不願跟她在一起?剛才沃朗說不能留下,也許,隻是想試探一下萋萋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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