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仲奕猛然用力將阿璃推嚮慕容煜,自己手撐船舷、翻身墜入了海中。


    阿璃跌入慕容煜的懷裏,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奮力想掙脫開來,卻被慕容煜禁錮地死死的。


    慕容煜的下巴抵在她的鬢邊,聲音黯啞地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也會遵守約定,終生不舉兵南伐!”


    阿璃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幽響起,“什麽約定?”


    “他若肯自盡謝罪,我便不舉兵南伐。”


    阿璃心裏瘋狂地笑著,謝罪?仲奕何罪隻有?他唯一的罪過,就是交了自己這個朋友!


    自己的一意孤行害得他無辜擔負起仇恨和罵名,一次又一次對他的隱瞞、害得他與母親決裂,苦心籌謀鋌而走險卻終究功虧一簣!


    程武和幾名護衛奔至船側,探頭向下張望著。


    “鯊魚!鯊魚遊過來了!”有人高聲叫道。


    海戰過後,傷兵和屍首身上的血腥味總會引來大隊的鯊魚。血腥氣息越是濃烈,成群而來的獵食者越多,而且常常盤踞附近,等待著又一輪食物落水。鯊魚力大兇猛,即便是沒有負傷的人,一旦遭遇鯊群攻擊,也是難逃一劫。


    原以為仲奕落水尚有一線生機,可現在……


    阿璃臉色慘白,隻覺胸口悶的像要炸開,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墨翎死的時候,她還能撕心裂肺地哀嚎哭喊,可眼下竟如失聲般的沉默。


    她的手指攥著慕容煜的衣衫,聲音微弱地說:“我的腿軟的厲害,你能不能扶我坐下?”


    慕容煜低頭看了眼懷裏的阿璃,隻見她的臉頰和嘴唇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兩排微翹的睫毛如同受驚蝴蝶的翅膀般、驚慌地撲閃著。


    慕容煜心知東越仲奕此時是大勢已去、必死無疑,眼見阿璃為他難過成這般模樣,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氣惱又是憐惜,攬著她的肩膀,扶她坐了下來。


    剛一坐下,阿璃的手便快如閃電般、倏地從靴套裏抽出把雪亮的匕首來。白刃一翻,眨眼間就在慕容煜的手腕上拉出一條口子,鮮血“噗”的一下濺了出來。


    趁著慕容煜一瞬的失神,阿璃掙脫躍起,足下用力一點、飛身上了船舷。


    眾軍士齊齊圍住慕容煜,程武緊張地查看著他的傷勢。


    慕容煜握住手腕、站起身來,全然不顧周遭一切,目光隻焦灼地凝在阿璃身上,聲音帶著一絲震怒的顫抖,“阿璃!”


    阿璃立在船舷上,白衫飛舞,青絲飄揚,一手拽著船桅支索,一手握著寒光四溢的短刀,探身向下張望著。


    船下的海水隱在陰影之中,隻見水中一片殷紅,影影綽綽的有一截白衣。不遠處幾片聳出海麵的黑色背鰭正急速行來,最前麵的一隻鯊魚輪廓已清晰可辨。


    阿璃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慕容煜。


    沃朗曾說:“他和你,有夫妻之緣。可是,你卻會因他而死。”


    因他而死……阿璃的唇角彎出一道嘲諷的弧度,沃朗啊沃朗,是姐姐輕看了你!


    慕容煜忽然意識到什麽,麵露懼色,快步飛身上前,卻隻觸到了阿璃的一角衣衫。


    阿璃鬆開了船索,身子騰空躍起。


    她的輕功本就當世無雙,此刻在夕陽艷影中飄然飛轉,皎然孤傲如仙,令人難以逼視,縱使心生妄念、也隻道是可望而不可及……


    一剎那,她縱身落下,“嗵”的一聲入了水。


    慕容煜隻覺自己的呼吸、心跳,全在這一刻停滯,全身寒若冰凍。待稍回過神來,他雙唇哆嗦,聲音發抖地吼道:“拿弓箭來!”


    程武也被剛才的一幕嚇得愣住。他一向不太喜歡阿璃,第一次見麵時,她身手不凡地馴服烈馬追雲、引得不少弟兄嘖嘖稱讚,可程武覺得那就是使小性子、故意賣弄。沒有想到,她的性子當真剛烈,為了在意的人、竟然可以毫無畏懼地躍入鯊群!


    他連忙示意幾個親隨緊挨著船邊向水中放箭,射殺鯊魚。又將自己的弓箭取下、交到慕容煜手中。


    水麵上一片血紅,半點白色也無。


    五、六條大鯊魚已經蜂擁成團,圍攻著身下的血池,鋒利的牙齒在爭先恐後地撕扯著什麽。


    嗖嗖,幾隻羽箭出弦。中箭的鯊魚因為傷口逸出的血絲,隨即被同伴撲咬住,在水中翻騰起來。


    血色和腥味濃濃地蔓延開來。


    不遠處波濤漸起,又有十多片黑色背鰭急速朝這個方向而來。


    程武咬了咬下唇,半跪到慕容煜麵前,“主上,我們越是放箭,鯊魚來的越多。不如……”他擔憂地抬眼瞄了下慕容煜,說了一半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了。


    慕容煜手中的弓弦還滿拉著,但卻一直沒有放手。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一言不發地、怔怔地注視著船下的水麵。手腕上不斷湧出的鮮血一滴滴落下,可他似乎全然不覺,整個人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西方的天際線上,落日正一寸寸地沉入海平麵下。


    慕容煜的心,也如這夕陽般一點點地下沉著,最終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浮沉聚散 (一)


    春去秋來,物換星移,不知不覺間,人間又是幾度秋。


    東海諸島中,最臨近西麵的一處,有座叫做吉令的小島,因為地理位置的優勢,加之周圍礁石稀少,成了往返中原的船隻的停靠港。


    出入東海的商船並不常有,來往的也多是走海販貨的商人。每隔幾個月、商船入港之時,必是島上最人煙湊聚的熱鬧日子。附近島嶼的居民都會三五結群地、撐著小舟來吉令,跟商販們做些買賣。商販們感興趣的自然是蚌珠、珊瑚等的東海特產,拿到中原可以翻個三四倍的價格出手。而島上居民換回家的,多是島上無法自產的米麵絲帛之物。


    這日,商船到港,吉令島上又是一番熱鬧,沿岸的淺水處釘滿了樁撅、纜著小舟。


    一天的買賣交易完畢後,商販們照舊集聚在碼頭旁的一處酒家裏,一麵聊天、一麵喝酒。


    販到了好貨的商人自然心情極好,說話的聲音也不由得大了起來。


    “這趟路走得值!不枉咱們賭上身家性命地跑海路!”一個四十來歲的商販晃著手裏的袋子,“今年收來的珠子比往年的都圓,拿回去賣給做珠寶的肯定比以前賣給藥鋪賺得多!”


    旁邊一個年紀稍輕的商販說:“趙二哥你運氣是不錯。不過,比起錢大的那株紅珊瑚樹,咱們淘來的這些個都算不得什麽!”


    趙二聞言麵露艷羨之色,嘴上卻是不甘示弱,“錢大那小子弄來株珊瑚又如何?如今兵荒馬亂的,誰肯花大價錢買那玩意兒?要是以前,還可以賣到東越王宮裏去,現在東越也亡國了,陳國和燕國的王族又不好這個,他想找個正經兒的買主隻怕都難!”


    一邊彎腰倒酒的夥計聞言吃了一驚,差點沒把酒灑出來,“啊,東越亡國了?”


    趙二白了夥計一眼,“這都半年前的事兒了,你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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