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仇不共戴天。更何況,風伯欽對自己有救命養育之恩,單用“背叛”二字,已是顯得寬宏……


    阿璃凝望著麵前這張酷似風伯欽的儒雅麵孔,心中五味雜陳。從今往後,那個養育了自己十年的人的模樣,隻怕在腦海中會越來越模糊,直至再也記不起來……


    “我明白。”


    她垂首係好包袱,“那我,就此別過了。”


    延均慢慢背轉過身,不再看阿璃。


    縱然身份有別、相處時促,可兩人卻同在風伯欽的身邊長大,亦恐怕是世間唯一真正把他當作父親來愛戴過的人。


    今夜一別,怕是再無相見之期。


    阿璃推開門。屋外雪光明亮,一輪圓月掛於夜空。


    “世子,你多保重。”


    她低聲說了一句,隨手關上房門,吸了口氣,縱身疾步而去。


    整座城池靜謐無聲,歡鬧了一夜的人群早已散去,街邊屋簷下零零落落掛著些彩燈,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阿璃駐足回望,隻見自己留在雪地上的兩排腳印歪歪斜斜,似乎這一路走來得心事重重。


    她仰頭望著圓月。天地之間,仿佛隻餘下她一個人,形單影隻,孤身與明月為伴。明明從此身獲自由,可以無拘無束馳騁四海,可她卻不知該往何處而去。


    東越國,上巳節……


    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阿璃伸手從懷中掏出了那支金絲白玉簪,執在月光下凝視了良久。


    末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朝北行去。


    ☆、欲將心事付瑤琴 (一)


    驚蟄一過,南方便慢慢開始有了春暖花開、草木橫舒的景象,而燕國的都城薊城,卻依舊還是乍暖還寒、北風料峭。


    殿外的雨,下得淅淅瀝瀝。雨水順著飛簷落下,在白玉石鋪就的殿階之上,發出輕微、連續的劈啪聲。


    慕容煜負手立於窗前,望向籠罩在陰霾天色之中的千重宮闕。帶著檀木香氣的暖煙,從他身旁的鎏金青銅爐裏裊裊升起,在玉簾宮帷中彌散開來。


    一陣略顯突兀的腳步聲從殿門口急促而來。


    “大將軍!”雷鳴單膝跪地,合拳行禮道:“纖羅公主已經到了薊城城外!”


    慕容煜轉過身來,神色肅然,“你可有見到她本人?”


    “回大將軍,末將親自拜見了公主。公主的手臂上受了處輕傷,據隨行的禦醫診斷,現已無大礙。”


    慕容煜低頭看著鎏金青銅爐,沉默不言。


    雷鳴抬眼偷瞄了一下,發覺大將軍的神情並不像意料之中的那般欣喜……


    慕容煜沉吟了良久,終於開了口,“既然已無大礙,你就安排她先住進重華驛館。”


    雷鳴麵露驚訝,有些躊躇地說:“可是……公主為助大將軍一臂之力,不顧危險、千裏迢迢地從漠北趕來薊城,途中又遭遇了陳國龍騎營的偷襲,末將以為……安排公主住驛館似乎不妥。”


    “那你覺得她應該住在哪裏?”慕容煜蹙眉問道,語氣冷厲。


    “末將不敢妄言!”雷鳴自知僭越,趕忙低頭認錯,可又不願錯過了諫言的機會,猶豫再三,道:“先王駕崩已有數月,王位至今空懸。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末將和其他同幕皆以為,將軍應該趁這個機會,立刻與纖羅公主完婚,同時行登基大典,以定民心!”


    慕容煜負於身後的雙手握緊成拳。


    自從返回薊城,催促他盡快與月氏國公主完婚的進言一直不斷。他自己也很清楚,盡早成婚,確是掃清登基之路障礙的最好選擇。以高氏為首的權貴重臣雖然在燕國朝堂上舉足輕重,但畢竟隻是手無兵權的文官。有了兵強馬壯的月氏國為後盾,加上自己手中原有的燕國大軍,那幫老臣再如何不滿,也不敢輕舉妄動。再且,江北處已連失數座重鎮,東越仲奕又認下了雇凶行刺之罪,軍中支持再次南伐的呼聲越來越高,倘若自己領兵攻越,月氏國的騎兵則可以同時南下,突襲陳國都城,相助牽製陳國大軍。


    慕容煜有些自嘲地想著,當初之所以急著攻打東越,為的就是退掉和月氏國的婚事。萬沒想到的是,如今這樁婚事,卻是愈加難退。他也曾想過,暫且將婚事拖著,等登基穩固朝政之後,再從長計議,慢慢找出退婚的方法。可命運卻又一次給了他道棘手的考驗:月氏國的纖羅公主,竟帶著嫁妝,自行來了燕國。


    慕容煜握拳抵於前額,似在整理著思緒,半晌,吩咐道:“你先將公主接入驛館,等安頓下來,我自會前去同她會麵。”


    雷鳴明白此事已是不容再有異議,應允退下。


    慕容煜緩步走到殿門,望著宮階上的簷雨如注,默立了很長時間。


    先王慕容炎膝下一共有一子二女。唯一的男孩慕容洵年方六歲,剛剛啟蒙,字認的不多,比起詩書,更喜歡弓箭刀槍的玩具。這項嗜好還要源於五歲那年、隨叔父參觀燕軍大營的經歷。


    那一日,慕容煜帶著他去到軍營,抱他坐在高高的大黑馬背上,看步兵們習武操練。旌旗招展的練兵場,軍刃的鏗鏘聲,還有一身銀甲、氣勢軒昂的大將軍,都給慕容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此以後,他那顆童稚的心裏,便有了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願望,就是長大後成為像叔父那樣的大將軍。


    父王駕崩以後,常常有朝中大臣來宮中拜見母妃。他躲在屏風背後,聽到的是母妃啜泣聲,還有反覆被提及的“慕容煜篡位”、“王子洵登基”。他不是很明白這些話的含義,就如同他不明白父王駕崩意味著什麽。母妃曾說,父王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以後,叔父會坐在父王以前坐過的那張大椅子上,成為這王宮的主人。


    果然,沒過多久,叔父就搬進了王宮,住在以前太後住過的承元殿裏。


    慕容洵很高興,第二天便跑去承元殿,想著找叔父教自己箭術。他還記得,父王曾說過,叔父是大燕國的第一神箭手。可還沒走進承元宮的宮門,就被母妃派人攔了下來。


    他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麽不能去見叔父,母妃提到叔父的時候、又為什麽顯得那麽懼怕慌張?


    這天,聽內侍來報,說叔父要過來母妃的宮中,慕容洵坐不住了,一溜煙從讀書的偏殿跑到前殿,偷偷穿過厚厚的帷簾鑽到了檀木大屏風的背後,摒息凝神,焦急地等待著。


    慕容煜走進瑤華殿,榮妃也從後殿緩步而出,彼此行了個禮。


    “大將軍。”


    “嫂嫂。”


    慕容炎的榮淑二妃,十幾歲時便以太子側妃的身份住進了東宮,幾乎是看著慕容煜長大的。慕容煜亦親密地稱二人為嫂嫂。可如今這場突如其來的儲位之爭,竟讓十幾年的叔嫂之情變得驟然緊繃起來……


    榮妃的神色緊張,“不知大將軍來瑤華宮所為何事?”


    慕容煜揮手屏退左右,“嫂嫂請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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