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兩日前將信送至燕軍大營,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三日為期,如果今天烏倫還不出現,是不是就表明,兩人從此情緣盡散?如果結局如此,自己究竟會悲傷多一點,還是釋懷多一些?


    或許,風延羲說的不假,一時的真心,並不代表一世的不悔……


    這三天裏,蠱毒已經發作過兩次。阿璃可以想像得到,扶風侯收到大婚順利的消息後,會是何等的氣惱。再過不久,他遲遲不見自己西行返陳,一定會猜到其中的原因,到那時,隻怕是免不了日日飽受蠱毒噬心之痛。


    阿璃疲憊地合上雙眼。


    也許,烏倫不出現,才是最好的結局。反正,北燕和東越打著仗,為了仲奕,自己遲早要與燕國為敵。反正,因為這蠱毒,自己恐怕要一生受製於風氏族人,不得自由,又何苦心存執念?反正,像烏倫那般的男子,就合該配個好人家的姑娘,而不是跟個惡名昭著的暗夷殺手扯上關係……


    可是,心頭為何又隱隱作痛?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速度極快,繼而慢慢地緩了下來。


    阿璃睜開了眼,遲疑地坐起身來。


    花海的另一頭,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旁隨著一黑一赤兩匹駿馬。因為隔得太遠,看不清男子的麵目,隻見得他的一身藍衣,在山穀清風中輕揚著袖袂,顏色純淨而溫潤,猶如浮雲之間的一抹天色,可望而不可及。


    阿璃的心急跳起來,竟有幾分張皇,恨不得躲回花叢中去。


    可慕容煜沒有給她逃離的機會,疾步走了過來。


    “阿璃!果真是你!”他一臉掩飾不住的驚喜。


    幾個月沒見,他曬黑了不少,倒更顯得整個人五官分明,英姿颯爽。


    阿璃依舊曲腿坐著,手肘擱在膝蓋上,似笑又嗔地問:“那你以為會是誰?”


    慕容煜一時啞住,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沒以為是誰……”


    阿璃哧地一笑,“你這人……”


    她站起身來,走到了追雲和絕影麵前。


    追雲立即認出了阿璃,親熱地低頭蹭著她的鬢角。阿璃抱著追雲的脖子,輕聲地問:“你有沒有想我?”


    “有。”慕容煜走到阿璃身後,聲音暗啞地說道。


    從議戰、籌軍,到攻城、奪鎮,幾個月來,除了軍務,他朝思暮念著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女子。恨不得立刻攻下越州,立刻滅了東越國,再立刻退掉月氏國的親事,正大光明地求娶阿璃。


    阿璃紅著臉,囁嚅道:“我在問追雲。”說著,又轉身去查看絕影的舊傷口。冰蕊雲芝的藥效果然極佳,傷口如今已經根本看不出來了。


    慕容煜轉到阿璃麵前,“阿璃,你在生我的氣?我這幾天不在軍營之中,今日午時才回來,一收到你的信,我就立刻趕過來了。”他低頭瞅著阿璃的神情,“我萬沒料到你會來營裏找我,否則我一定吩咐下去,但凡是你的信函,皆要十萬裏加急地送到我手裏。”


    阿璃被慕容煜截住去路,隻得低著頭,期期艾艾地說:“又不是什麽緊急軍情……就是你不來,也沒什麽……”


    “可我若是錯過了你,便隻能懊悔無及了。”


    阿璃抬起了頭。


    慕容煜的眼神清亮誠摯,夾雜著些許焦急和渴望。


    阿璃嘴角輕抿著,伸手拉住慕容煜的手臂,“來,坐下讓我也看看你的傷口。”


    慕容煜順從地坐下,任由阿璃挽起他的衣袖,查看著手臂上的舊傷。


    “你的傷口恢復得也不錯,隻可惜,留下了一道傷痕。還好,隻是淺淺的。”她的手指輕劃過慕容煜手臂上的傷痕,“誰讓你當時不早點吱聲,若是一早用了冰蕊雲芝,也不至於留疤。”


    慕容煜目不轉睛地望著阿璃,臂上驀地傳來她指腹間的溫度,讓他心頭一顫,竟覺有些口幹舌燥起來,於是慌忙抽開手臂,掩飾地笑道:“這點傷痕,對行軍打仗的人來說,算不得什麽。”


    阿璃並不明白慕容煜的心思,隻道他是因為傷痕而不好意思,於是換了個話題:“對了,燕國怎麽會突然攻打東越?上次你不是還說,短期內不會開戰嗎?”


    慕容煜躊躇片刻,答道:“東越和陳國結盟已是定局,若是我們不南下,陳越聯軍也遲早會北上。”


    “所以,”阿璃接過話去,“你們想先出兵,占個先機?”


    “嗯。”慕容煜順勢點了點頭。


    如果阿璃知道自己如此急切地攻打東越,其實是為了退掉和月氏的婚事,不知會作何感想?


    阿璃輕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說:“各為其主,也是無可厚非。”


    “阿璃,”慕容煜的語氣凝重起來,“如今燕陳即將開戰,你可會怨我?”


    “就算我要怨恨,也隻會恨你們燕國的國君,跟你有什麽關係?”阿璃唇角彎起,“再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以前吃過陳國很多虧。若他日你們攻破陳宮王宮,記得替我一把火燒了那禦花園。”


    清風送來一陣花香,夾雜著山林間特有的草葉氣息,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都在想著心事。


    慕容煜猶豫良久,手漸緊張地握成了拳,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其實,我……”


    他正要把真相和盤托出的一刻,阿璃也同時開了口:“其實,我不是陳國人。”


    阿璃咬了咬嘴唇,抬眼望著慕容煜,眼神清澈而堅定,“烏倫,我其實是暗夷人。很小的時候,被送到了陳國……做奴隸。”


    慕容煜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可這一絲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已經足以讓阿璃失掉勇氣。她垂下睫毛,自嘲地輕笑了聲,“你是不是,很吃驚?”


    慕容煜的心驟然一緊,隱隱作痛。


    他緩緩伸出手,猶疑著想要輕撫上阿璃臉頰。


    阿璃的手卻猝不及防地先覆上了他的手,緩緩將它貼到臉上。


    她雙眼微微合起,睫毛因為緊張而顫動著,慢慢開口說道:“這幾個月,我經歷了許多事。先是差點死掉,後來,又得知我的親生父母,十年前就離世了。可笑的是,這十年裏,我卻一無所知地一直恨著他們……可能因為這些事,讓我忽然意識到,有些話,如果不早說出來,也許就永無機會讓對方知曉了。這三天裏,我一直等你不到,胡思亂想了許多。我想,你不出現,原因無非兩個,一是你不想來,二是你對我撒了謊,所以沒有收到我送給屯騎校尉的信。這兩個原因,無論是哪一個,都足以讓我下定決心、頭也不回地走掉。可剛才聽你一解釋,才明白自己差點又犯了錯……很多時候,一件事,一個人,一旦錯過了,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她頓了頓,深吸了口氣,“我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姑娘,還曾經……殺過許多人。即使我現在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將來也免不了要應付種種怨仇糾葛。我不想自欺欺人,所以也從未奢望過什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跟你在一起時,我卻覺得,自己也可以像普通女子一般,全心全意地去喜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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