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一個穿著藍布衣裙的姑娘朝延羲和阿璃揮了揮手。


    阿璃斜睨了延羲一眼,“你跟楓木寨的姑娘很熟啊。我大概能猜出,這幾日你帶回家的食材是從哪裏……”話剛出口,忽地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用了個“家”字,慌忙訕訕地住了口。


    延羲湊到阿璃耳邊,“怎麽,你吃醋了?”


    阿璃感覺到耳邊溫熱的呼吸,禁不住麵紅耳赤起來,猛地推開延羲,正襟危坐地說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想偷女媧石的念頭告訴侯爺?”


    延羲順勢站起身來,唇畔一道淺淺的弧度,“他恐怕早就猜到了。”


    語畢,他走向篝火,加入到了跳舞的人群之中。


    阿璃呆坐了半晌,仰頭連喝了幾口米酒。


    過了一陣兒,一個戴著木刻麵具的青年走到了阿璃麵前,彎著腰向她伸出了手。


    阿璃不久前還在咒罵延羲害得沒人邀自己跳舞,等到這會兒真有人前來相邀時,她卻又有幾分羞怯的緊張。


    青年把手再稍微朝前伸了伸,眼神清亮而誠懇。阿璃忍不住朝篝火的方向瞄了一眼,正巧撞上延羲詢問的目光。


    阿璃挑釁地看著延羲,故作得意地一笑,握住麵具青年的手站起身來。


    麵具青年拉著阿璃,卻往篝火相反的方向走去。阿璃心下疑惑,開口問道:“不是要跳舞嗎?”


    青年壓低著聲音,“我帶你去我們寨的篝火堆。”因為人多,秋坡上燃有好三、四處的篝火。地理位置相鄰的寨子,平日裏走動比較勤,年輕人之間都很熟絡,聚會時也喜歡坐在一起。


    “你是哪個寨的?”阿璃又問。


    “石海寨。”


    阿璃聞言腳步一滯,抽出手來,“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說著朝青年抱歉地笑笑,轉身快步地往回走。


    尚未走出兩步,忽聽身後的青年喊了聲:“姐姐!”,先前故意壓低的聲音變得清朗起來。


    阿璃心頭驟然一緊,停住步子,卻遲遲不肯回頭。


    “璃珠姐姐,”青年的聲音又靠近了些,“我知道是你,我是……”


    阿璃斷然道:“別過來!你認錯人了!”說完旋身向坡下跑去。


    滄雲河畔,暗夷璀璨的星空之下,流淌了千萬年的河水明知入海即逝,卻依然固執地向東蜿蜒而行。


    阿璃原本輕功極好,可此時身穿裙擺緊窄的盛裝,無法像往常一樣地靈活縱躍,隻奔出幾十丈的距離,就被緊追在身後的麵具青年趕上。


    阿璃嘆了口氣,徐徐轉過身來,迎上青年的目光。


    青年伸出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麵具下的臉,年輕清秀,一雙和阿璃相似的清澈眼眸在星光下熠熠生輝。


    “姐姐,我是沃朗。”


    “大巫師,你認錯人了。”


    沃朗上前一步,滿眼的期盼,“我不會認錯!我用巫術找了你十年,你的氣息、你我之間相連的血脈,我再熟悉不過,怎麽會認錯?”


    阿璃嘲諷地一笑,“你是暗夷大巫師,靈力高強,找一個人需要找十年嗎?”


    沃朗垂下了眼,“我從十年前學習巫術開始,就一直在尋找你,可我用盡辦法,也感覺不到你的行蹤。我曾以為……我以為……”他的神情黯然下去,“可即使你已不在人世,憑我通靈的能力,也應該能感應到你……”他緩緩舉起手掌,低頭怔怔地看著,“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了。姐姐,是誰給你種了主僕蠱?”他在牽起阿璃手的那一瞬,便察覺到了她體內的蠱蟲。


    阿璃別過頭,凝視著黑夜中的滄雲河水。


    十二年前,相似的一個夜晚,她戴著阿媽親手編的山茶花環,心滿意足地躺在星空下,數著滿天的晶晶亮亮。那時的她,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可愛的弟弟。可這幸福,是那麽的短暫!


    “對不起!”沃朗走到阿璃身邊,抓著她的手,“姐姐,我一直想親口告訴你,對不起!如果那時我知道阿媽阿爸讓你頂替我去陳國,我死也不會同意!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發誓一定要把你找回來!”


    阿璃甩開他的手,“所以你就去學巫術?你知不知道,暗夷巫師一輩子都不能結婚成家!我之所以去了陳國,不就是想讓你娶妻生子、繼承家中香火嗎?”


    沃朗的眉梢、嘴角彎了起來,“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這幾天夜裏,我總能感覺到有人在偷偷看我,卻察覺不出是誰。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是你!”


    阿璃咬著嘴唇,沉默著。


    沃朗又接著說:“如今你回家了,若是阿爸和阿媽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開心。你身上的這個蠱,我會想法……”


    原本以為已經淡忘了的痛苦回憶,陡然間又猛竄出來,讓她喉間一陣酸痛。


    “開心?這麽多年,他們可有半點記掛過我?可曾想過我在陳國過著怎樣的日子?為了活命,我又做過什麽?沃朗,我從不後悔代替你去了陳國,我隻是恨我有這樣懦弱的爹娘!非得靠犧牲兒女來保全自己!換作是我,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會親手送自己的女兒去做賤奴!”


    淚水奪眶而出的前一刻,阿璃背轉過身子。十多年來,她從未在仲奕以外的人麵前流過淚,無論有多麽的痛苦、恐懼、甚至絕望,她都能忍。殊不知,這世間最難承受之痛,卻是至親的背叛和傷害。


    沃朗的聲音帶著哽咽,“姐姐,我知道你一定受過很多苦……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頓了頓,他顫抖地說:“阿媽和阿爸,他們其實……你被送去陳國後,阿媽日日流淚、不思茶飯,沒過多久就病倒了。後來……不到一年就……離世了。”


    阿璃陡然捂住了嘴,竭力遏製著喉間瘋狂上湧的哽咽,淚水卻是怎麽也擋不住地流了下來。


    沃朗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緩緩地繼續說道:“第二年,阿爸因為支持鄰寨拒絕納貢,被陳國派來的士兵在滄雲河畔斬首示眾。他原本是什麽樣的性子,你應該還記得,要不是因為對你和阿媽心懷愧疚,又怎麽會拚了命地反抗陳國?”


    十二年中,對父母有過恨,也曾在腦海中描繪過,若幹年後再度相逢,自己會以怎樣一種輕蔑的姿態站在他們麵前。可這一瞬,背負了多年的恨意煙消雲散,阿璃的眼淚簌簌而下,渾身顫抖著,卻強忍著不肯哭出聲來。


    沃朗伸出手,想從背後去扶阿璃的肩膀,可在觸及的那一刻,阿璃猛地向前邁了幾步,躲開了弟弟。


    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一個人影從旁邊的岩石後縱身躍出,姿態瀟灑地落在阿璃麵前。


    阿璃隻來得及看清延羲的臉,就被他拉入懷中,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


    她正欲掙脫開來,延羲卻俯頭在她耳邊悄聲說:“不是不想讓弟弟看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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