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遙止住步子,靜立了片刻,轉身走了過來。她步履輕盈,絕色傾國,縱然隻是青衫素顏,依舊能讓麵前每個人的呼吸停了一刻。


    阿璃想起半年前在東越國,自己以魍離的身份劫持了原本要成為東越王後的青遙。那一日,她生平第一次與人共乘墨翎,第一次弩箭出手卻未取人性命,第一次做了會間接傷害仲奕的事……


    “延均……世子。”青遙行了個禮。


    風延均眼有愁色,“你如今,連聲‘哥哥’也不願意叫了?”


    青遙垂眸一瞬,手指撚繞著胸前的一縷青絲,再抬眼時,唇角已綻出一道笑容,甜甜地喊了聲,“延均哥哥。”


    風延均見狀,卻是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我晚些時候再去看你。”


    進了內院臥室,侍從們收拾完畢,一一退下,隻剩下阿璃和風延均留在內室之中。


    阿璃倚在窗前,麵朝著坐在床榻上的世子,說:“侯爺急著召我回來,隨同世子南下,想來是有什麽緊要的事需要我去做吧?”


    延均看著地麵,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青遙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阿璃不解地問:“怎麽會?剛才公主見到世子很是歡喜。”


    “是嗎?”話音未落,延均突然咳嗽起來,阿璃忙倒了杯水遞給他。延均喝了口水,喘息稍微平復,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丸藥服下。待呼吸穩暢後,才緩緩開口:“青遙從小便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讓男子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事,她的態度越是殷勤,越表明是違心之舉。”


    阿璃記起上次在山洞中,青遙好像也曾柔聲細語地對自己講過話……可是,她身為富甲天下的風氏千金,財富、地位,甚至美貌,俱是無人可敵,還有什麽事是需要倚靠別人去實現的嗎?


    阿璃想了想,分析道:“難道公主猜到了上次劫持她是侯爺的意思?侯爺的人假裝從黑衣人手中救回公主後,一直沒有送她回宛城,而是住進了襄南別院,會不會因此讓她起了疑心?不過,即便如此,公主最多也隻是會氣惱侯爺,怎會對世子生怨?”


    延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阿璃一眼,“你尚不知道父親為何要你在眾目睽睽之下綁走青遙?”


    “不知道。”阿璃的回答很幹脆。


    “你從未有過疑問?”


    “侯爺行事向來有他的原因,我隻需照做,從不關心為什麽。”


    延均世子盯著阿璃看了半天,嘴角似乎有了笑意,卻又引得幾聲咳嗽。“以前我以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魍離會是個狡詐、善於算計的人……咳,咳,後來,知道你原來一直在為父親做事,才明白為什麽你以往殺的每一個人,都明裏暗裏跟扶風侯府的利益有關。可我怎麽也沒想到的是,你居然是這麽個沒心眼的小姑娘。”


    阿璃唇角微彎,“不是我不懂算計,隻不過,殺手也是人,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前因後果了解的太清楚的話,難免不去探究是非曲直,可心裏頭一旦開始分辨是非對錯,就不能確保下手時的決絕。對一個殺手來說,一刻的猶豫不決就意味著失手、甚至丟掉性命。所以,我隻關心如何完成侯爺交待的任務,不會管為什麽。”


    延均低頭思考著阿璃的話,良久,幽幽地說:“可是這次要做的事,你若不知道前因後果,隻怕出手時會更猶豫。”


    他起身踱到阿璃身邊,凝望著窗外,“上古三皇之首的伏羲和女媧本是兄妹,後結為夫妻,誕育了十幾個子女,分別又與神族、人族通婚,繁衍後世,我風氏一族便東夷顓臾一脈的後裔。女媧補天時,留下了一塊剩餘的五彩神石,相傳有令逝者復活、朽物為寶的神力。這塊神石,原本由伏羲後裔的另一脈須氏保管,可須氏子孫卻一直沒有辦法讓神石釋放靈力。後來,顓臾國滅亡,我們的先祖在逃亡途中,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得到了女媧神石,發覺自己的鮮血竟然可以開啟神石的一部分靈力。先祖思索多日,揣測自己能有此神力的原因,是因為世代居於人煙稀少的東海封地,一直同姓近親通婚,所以保持了比其他伏羲氏後裔更純正的血統。所以,幾百年來,風氏也一直效法而行,以確保將伏羲女媧的純正血脈傳下去。”延均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世人常在背後稱為我們為禽獸一族,可又很羨慕我們因神石而獲得的財富。”


    阿璃見識過女媧石釋放的靈力,不僅可以化石為金,化礫為珠,也能讓千年的石蛋孵出墨翎來。


    “我自己的父母便是堂姐弟,我從小也是見慣了同族通婚的事,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是,延羲和青遙卻是父親與……外姓女子所生,小時候也養在府外,因而對此很排斥。”延均嘆了口氣,“風氏的人丁一直單薄,到了我這一輩,除了一個體弱的堂妹,便隻有青遙這一個女孩。”


    阿璃隱隱猜到些什麽,又聽延均繼續說道:“我是風氏的嫡長子,註定必須娶同族的女子為妻。父親原本意屬我的堂妹。畢竟,青遙的血統並不純正……可我和堂妹都自小體弱,久病纏身,若再結為夫妻,隻怕很難生下健康的子嗣。堂妹成年之後,父親終於意識到她的痼疾難愈,於是……想法漸漸有了改變。萬沒料到的是,延羲不知何時,竟已暗中說服了東越裴太後和陳王,定下了青遙和東越仲奕的婚事。父親雖然震怒,卻不敢直接逆了聖意,隻得假意應允。”


    阿璃接過話去:“所以才讓我出麵劫回了公主,而且還必須讓所有人看到,藉此毀了公主的名譽,讓東越仲奕不能再娶她!”


    延均頜首,“當今聖上跟以往的陳國國君不同,是個極有野心的人。雖然對風家依舊榮寵有加,卻同時又十分忌憚。一麵拉攏我們,好讓扶風侯府的財力人力為他所用,另一方麵,又生怕我們有了反叛之心。也不知道延羲跟裴太後說過什麽,讓她一心非要青遙不可,聖上又急於與東越聯姻,自然樂見其成。這幾年,陳國因為與衛國交戰,加上之前又屢次出兵暗夷,折損了不少兵力。如今糧草軍餉都不是問題,但人丁稀薄卻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要抗衡北燕,必須結盟。”


    沉默了會兒,他看了眼阿璃,“你恐怕已經猜到,我這次來,是要與青遙成婚。”


    阿璃抬頭看著延均世子,覺得他原本冷靜而銳利的眼神中,此刻卻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愧疚,又似迷惘。


    延均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戴著的玉扳指,專注地仿佛在研究玉石的紋理。


    “婚禮必須要盡快在襄南舉行,否則消息一旦傳出,聖上多半會出麵幹涉。父親此次不隨同我們南下、而是留在了宛城,就是為了防止朝中有變。延羲不願青遙嫁我,也必定會出手阻擾婚禮。幸而襄南的這座莊園,也用了伏羲六十四卦的布局,機關重重,易進不易出。”他緩緩抬起頭,“阿璃,我與青遙的婚事,關乎風氏一族的興亡,若是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你無需顧慮延羲的身份,盡可出手傷之!記住,青遙說話,隻能信五成,延羲說的話,卻是半句也信不得,你若與他交手,一定要多加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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