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冷不丁地開口問道:“那姑娘長得好看嗎?”


    烏倫怔了一瞬,繼而如實答道:“她蒙著麵紗,看不見容貌。”


    阿璃歪著頭,斜睨了烏倫一眼,“我若看見這樣的景象,肯定會以為那姑娘是位仙子。”


    烏倫忍不住逸出一絲笑來,“後來軍士們事後回想,也這樣說過。可當時我們生死一線,根本無暇顧及對方的身份容貌,隻盼著她能帶我們走出沙漠。”


    “那後來她是不是帶你們走了出去?”


    烏倫點了點頭,“她示意我們遠遠跟著,領我們到了一片綠洲。我萬分感激,可惜當日身上沒有什麽貴重之物可以用來答謝相贈。”


    “那你把你的坐騎送給她啊。”阿璃打趣道。


    烏倫的臉有些泛紅,“追雲的性子桀驁,除了我,誰也不認。”沉默了一瞬,輕聲緩慢地說:“可沒想到,它現在認了你作主人。”


    夜明珠柔和的光輝將並肩而坐的兩人裹進了銀色的溫柔光圈之中。頭上的樹葉在夜風中偶爾發出簌簌的聲響,反倒顯得四周一片靜謐無聲,隻餘一種莫名的悸動,在空氣中慢慢彌散開來。


    阿璃忽而一笑,“我就猜到追雲原本是你的坐騎!不過它可沒把我當主人啊,根本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裏!”


    她頓了頓,追問道:“那後來你跟那姑娘說了什麽?”


    “她好像不懂我們的語言,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後來,我想起隨身的佩刀上鑲的有幾顆寶石,就取下來送給了她。”


    “她收下了?”


    “一開始她搖頭拒絕,但我執意堅持,又說了些感謝的話,她便不再推辭,收下佩刀,騎著駱駝離開了。”


    “你跟她說了什麽感謝的話?是不是‘他日若有機會報答,我必當萬死不辭’之類的?”


    阿璃問這句話的時候,聲調有些不自然的提高,等意識到的時候,又兀自後悔起來。


    烏倫的心快跳幾下。他側過頭,借著夜明珠的光輝,想看清阿璃的表情。


    阿璃掩飾地打了個嗬欠,站起身來說:“今夜有勞你講這麽多好聽的故事,我恨不得馬上也去塞北大漠逛一圈。時候不早了,我們休息吧。”


    烏倫本還含著笑,可聽到阿璃的後一句時,經不住侷促起來,訕訕說道:“好……你就睡在這,這裏,我去……別處休息。”


    阿璃見一向從容的他突然說話結巴起來,覺得十分滑稽,噗哧一聲地笑了。


    “我不睡地上。”她走到一棵鬆樹前,拽著樹枝,借力一個縱身上了樹,躺到一根離地麵不遠的粗枝上,側頭看了眼烏倫:“我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邂逅(三)


    清晨溫柔的陽光穿過枝葉印上了阿璃的睫毛,以微暖的觸摸將她喚醒。


    她抬起頭,準備翻身下樹,卻感覺到身上蓋著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烏倫的黑色大氅。


    阿璃一向警覺,即使熟睡之際,稍有動靜也會馬上醒來。可昨夜,她竟然完全沒有覺察。


    阿璃捏著大氅的一隻邊角,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垂眸怔然出神良久。


    她跳下樹枝,目光掃過四周,看見烏倫靠著不遠處的一株大樹,正閉目而寐。


    阿璃抱著大氅,輕手輕腳地走到烏倫麵前,卻見他臉色蒼白,呼吸沉重。


    “烏倫。”阿璃輕喚了聲。


    烏倫並無反應。


    阿璃伸手去探他的額頭,隻覺火熱燙手,再細細打量,才留意到他右臂上的刀傷。


    昨日烏倫被龍騎營的殺手劃傷了右臂,阿璃亦是知曉的。可他事後談笑如常,並無異樣,所以她並未多加留意。再且他穿著一身黑衣,雖然浸了許多血,在夜色下也根本看不出來。此時挽起了袖子,才發覺刀口極深。


    阿璃取過水囊,用水清洗了下傷口,又拿出瓶冰蕊雲芝,小心翼翼地塗抹上藥,然後從自己裙子上選幹淨地方扯了條布帶,一圈圈包好傷口。


    處理完畢後,她把大氅鋪到地上,再把烏倫的身子挪到上麵,頭枕到自己腿上,拿手指醮了水,輕輕地揉抹著烏倫的額頭,邊揉邊說:“你這個人,明明受了這麽重的傷,也不吱聲,若是昨日就用了冰蕊雲芝,也不至於如此。”說到這裏,突然記起昨天他打趣自己說她對馬比對人好,難道就是暗指她不關心他的傷口?


    “就算我沒有留意你的傷口,你難道不會主動開口求藥?若換成是我,不管對方再冷言冷語,也會想盡辦法把藥弄到手。為了活命,有什麽是不能做的?”


    阿璃本就習慣對著墨翎自言自語,現在竟不自覺地把人當作雕,唧唧呱呱地跟昏睡中的烏倫講著話。


    “也不知道你以前殺了陳國的誰,竟然惹來龍騎營的追殺,他們可是直接聽令於陳王的人。下次你殺人時,最好戴個麵具,隱藏身份,免得隨時被人尋仇。”


    “不過,你撒謊的功夫太差了,一眼就被人看穿,可見你平日裏不怎麽說謊。”


    又數落了一陣,連阿璃也開始覺得自己無聊,於是收了聲,低頭細細地研究起烏倫的臉。


    此時烏倫的臉上已經稍稍有了些血氣,濃密的睫毛隨著沉重的呼吸輕微地顫動著。阿璃伸出手指,觸摸著烏倫的睫毛,感受著它們在指間的扇動,再往下,是高直的鼻樑,線條如刀刻玉琢般清晰,然後是兩片薄薄的嘴唇,嘴角有些微微的自然上彎。


    阿璃的手指慢慢掃過烏倫臉上的每一道輪廓,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以前仲奕彈過的一支歌,忍不住低聲哼唱起來: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孌兮,清揚婉兮。舞則選兮,射則貫兮。四矢反兮,以禦亂兮。”


    仲奕當時說,這支歌講的是一位擅長箭術的美少年,用在魍離身上最適合不過。


    阿璃輕笑了聲,低頭看著烏倫說:“可我覺得,這支歌用在你身上倒更合適,我雖然沒見過你用箭,但看你刀法不錯,又是燕軍校尉,想來箭術也不會太差……”


    沉默了一陣,又用手指輕輕觸著烏倫下巴上新冒出來的鬍渣,“原來男人的鬍子是這樣長出來的……”自己一直不長鬍子,仲奕會不會遲早起疑心?


    烏倫的身體本就強健,以往受傷恢復得很快,隻是昨夜貼著濕冷的地麵,唯一遮寒的衣物又給了阿璃,才發起了燒。阿璃給他上了冰蕊雲芝後,燒便漸漸退去。


    事實上,當阿璃開始觸摸烏倫睫毛時,他就已經醒了。


    烏倫感覺到阿璃近在咫尺的呼吸、手指間的溫度,心跳如雷,卻不敢、也不願睜開眼睛。


    阿璃的手指在烏倫下巴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烏倫終於禁不住癢,抿了下嘴。


    阿璃的手指頓時一僵,隨即立刻移開,輕喚了幾聲“烏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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