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庶之別, 淑娥不由歎了口氣:“偏偏陛下也好, 攔著的人罷,都各有各的道理,尊崇生母是人之常情, 出麵攔的有祖宗家法。要我說,出麵攔的就該隻做個樣子, 這種事不過是陛下家事,又不動搖國本。這樣死死攔著, 必要擺出一副忠臣樣子來, 倒迂腐極了。”


    聽淑娥這樣說,婉潞也就放心下來,淑娥練達, 不一味地追求忠直, 續宗有這麽一位妻子,也不用擔心別的。趁淑娥拿水喝的時候婉潞輕輕一笑:“你這樣說, 要傳到外麵, 該被人說嘴,你不賢不惠。”


    淑娥撲哧一聲笑出來:“姐姐你今兒也來誆我,若是動搖國本的大事,自然要死諫了,可陛下尊崇林秦兩人, 又沒削了孝端皇後的供奉,禮法上依舊是孝端皇後為尊,那兩位怎麽也要落在下位, 況且林家已經沒人了,秦家雖有人,子孫出仕的又不多。不過是陛下求個心安,做臣子的這時候出來死諫,不過是迂腐之舉,那能說句忠直?”


    婉潞點頭:“妹妹果然不愧在皇後娘娘身邊兩年,這番話說的極是。妹妹就想想,現在是膠著之態,等塵埃落定,陛下難道就放著這些不管,少不了要找人做伐,趙家既衝在頭裏,這不就是頭一個要被拿的?”


    淑娥沒有說話,婉潞低下頭,正好看見淑娥肚子裏的孩子動了下,婉潞歎氣:“我們吃些苦也沒什麽,隻是你外甥他們,特別是福姐兒,還不到兩歲,因罪奪爵的人家和平家當年不能續爵那是兩回事。到時你姐夫的功名隻怕都沒了,就算有你們的接濟,那能濟的多少事?”


    淑娥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婉潞說完就看著淑娥:“妹妹,我知道要你出麵去求皇後娘娘,也是難為你,你在宮裏兩年,必定有那麽一兩個熟人,求他們引見一二就可。”淑娥已經伸手緊緊握住婉潞的手:“姐姐你若真想求見皇後娘娘,安郡王世子夫人那裏不就……”


    婉潞沒說話隻是淡淡一笑,淑娥已經了然:“姐姐,這事是要瞞著趙家當家人?可是姐姐,你這樣做了,未必趙家當家人會感激你。”婉潞眼裏帶上了堅毅:“我知道,隻怕連你姐夫也要怪我恨我,可是為了你的外甥們,我不能不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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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娥感覺到婉潞的手在自己掌心緊緊蜷成一團,小手指的指甲已經掐到自己肉裏,淑娥此時也覺不出疼。婉潞的聲音有些破碎:“我知道這事是要等著男人們下決定,可是我一個做母親的,難道就眼睜睜等著嗎?老侯爺的脾氣又那樣固執,再這樣不做轉彎,趙家的爵位遲早保不住,我怎能心安理得等著?”


    淑娥感到手心已經有血滲了出來,那血沾到婉潞手指上,婉潞這才急忙把自己的手從淑娥手裏抽出來,翻開她的手看見她細白掌心有血跡滲出來,哎呀一聲叫出來就要叫丫鬟進來尋傷藥。


    淑娥看見自己掌心不過一個很小的口子,指甲掐的痕跡再重也不該出這麽多的血,看見婉潞的小手指那裏出了不少的血,淑娥急忙扯過她的手,原來是婉潞的指甲折斷,斷指甲帶著一片肉在那裏,難怪流那麽多的血。


    丫鬟已經走了進來,見婉潞這樣急忙遞過剪子,淑娥接過剪子小心翼翼地把婉潞的指甲剪掉,方才折斷的時候婉潞也不覺得疼,此時用剪子剪,婉潞倒覺得一陣劇痛,十指連心果然是對的。


    丫鬟又端過一盆清水,淑娥給她洗淨後撒上傷藥,那種疼痛漸漸變成木然的疼,婉潞屈著一根手指有些抱歉地笑:“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妹妹肚子裏的外甥?”


    提起孩子,淑娥又輕撫一下肚子,肚子裏的孩子似乎有感應,輕輕踢了淑娥的手一下。淑娥抬頭笑了:“這孩子膽子大著呢,什麽都不怕。”見婉潞臉上那種微微的悵然,淑娥咬一下唇:“進宮雖不是件難事,但我現在大著肚子不好出麵,記得蘇總管在宮外是有宅子的,他是娘娘身邊近侍,姐姐何不去求一求他?”


    蘇總管?想起那個笑的謙卑,但一雙眼總那麽精明的宦官,婉潞輕輕點頭:“他在宮外的宅子在何處我也知道的,不過還要妹妹先去和他說一聲。”這是小事,淑娥當然應下。


    不知皇後娘娘能不能見自己?更不知道見了後是凶是吉?但已有了主意就好過之前一片模糊,隻能在那裏等候。婉潞稍微放下了心,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蘇總管的宅子那裏送信,別的隻有等候。見淑娥拿出幾樣精美首飾讓人送過去,婉潞不由吃驚:“蘇總管宅裏又沒有女眷,這首飾給誰?”


    淑娥這下真笑了:“蘇總管雖是宦官,宮裏也有對食的宮女,他在外麵置辦宅子是經過陛下準許的,那個宮女也得了娘娘恩準出宮住著。不過這事要被大臣知道了,又該說蘇總管持寵而驕,所以連宮裏知道的都不過那麽幾個。”


    原來如此,難怪從沒聽過風聲。淑娥能告訴自己,也是心裏知道自己不會在外麵亂說。婉潞心裏下著判斷,淑娥又道:“雖說蘇總管是個宦官,和那個宮女也是恩恩愛愛,比一般夫妻還要恩愛些。”對食的事婉潞曾在書上見過,從沒想到自己見過的人裏麵也有,宦官沒有了利器,也不知道要怎麽和女子相處?


    婉潞想著就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伸手揉揉胳膊,把那層雞皮疙瘩揉掉。蘇總管的宅子不遠,丫鬟抱著包袱出去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了,上來給淑娥稟告:“奶奶,那家的主人不在,主母收了東西,聽說奴婢是這裏去的,還問了幾句,說別人家送來的不敢收,奶奶送去的也就不好推辭,說奶奶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以後不用再送東送西。”


    淑娥也知道蘇總管要在宮裏當差,白日在宅子裏的可能不大,那首飾不過是投石問路,隻要收了就好辦,吩咐丫鬟下去才對婉潞說:“姐姐,那邊既收了東西,就再安心等幾日,有消息了我讓人去尋你。”


    淑娥這樣辦事,婉潞也十分放心,朱氏已經派丫鬟來尋她們到前麵吃飯。都是家裏人,也就不用擺什麽規矩,朱氏和王太太坐在上麵,婉潞淑娥對坐,鸞娥坐在淑娥身邊。瑾姐兒沒有座,站在朱氏身邊,朱氏每夾一樣菜都要先問問孫女吃不吃?


    見瑾姐兒一張小嘴被塞的滿滿的,婉潞急忙阻止:“娘,別這麽慣著她,就該讓她坐在旁邊自己一個人吃。”朱氏往瑾姐兒嘴裏放了個肉丸,白婉潞一眼:“一個人吃飯都沒味,這是自家人吃飯,又不是出去外麵赴宴,非要規矩著一點也不能錯,那樣是吃飯呢還是受罪?”


    瑾姐兒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乖乖嚼著嘴裏的肉丸,婉潞輕輕拍她一下:“你啊,早晚被你外婆慣壞。”王太太已經笑了:“姑奶奶就是這樣知禮守規的,真是大家子的媳婦,要我說句你會惱的話,我們都是一家人,女人們在裏麵團圓一氣,就是要熱熱鬧鬧才好,太講規矩了,就不親熱了。”


    兩人都這樣說,婉潞又拍瑾姐兒一下,鸞娥乖巧地在下麵吃飯,一語不發。王太太的眼已經轉到鸞娥身上:“鸞娥漸漸也大了,還要麻煩姑奶奶多瞧瞧,尋門合適的親,也不要什麽大家子,最要緊的是婆婆和善,姑爺老實就好。”


    鸞娥見說到自己身上,那張小臉頓時漲的通紅,三口兩口咽完了飯就匆匆起身:“我吃飽了,你們慢用。”王太太搖頭:“一說這個她就害臊,總是要嫁人的。”這幾個月王太太和朱氏也想過給鸞娥尋親事,高門大戶的規矩多,王太太怕女兒受拘束,小門小戶的又怕遇到個方老爺家那樣的。


    方姑爺今年六月被正式罷免,好在沒有什麽虧空,不需要拿宦囊出來填補,也隻有收拾好行囊,帶著妾和仆從從四川往京裏趕。四川離京不近,又是被罷免的官兒,驛站那裏總要耽擱一下,這從消息出來到現在足足三個月了還沒見到京。


    方太太心疼兒子,已經讓人一路迎著去接,見淺草不大在乎,又不免在家裏指桑罵槐罵淺草幫不上一點忙,自己姑爺的官都丟了她也不著急。


    開頭淺草也由她罵,等到她越罵越難聽了,淺草才開口分辨:“若是媳婦不賢惠,在任上擺足威風,不懂禮敬上官,又在那裏喬主張,每審案子都要自己問個清楚明白才讓他丟官,此時休說是婆婆您罵我,就算是你要主張休了我,我也不說一個不字。明明是他寵妾滅妻寵的一個四川都曉得,這才惹怒上官把他的官罷了,那個被滅的妻可是我。婆婆現在要這樣說,不更坐實我方家是分不清妻妾之別的?到時這個名聲再傳出去,別說謀起複,隻怕他的功名都要被幹掉,婆婆你好自為之。”


    方太太被兒媳一頓排揎,張著嘴不曉得該怎麽分辨,頓了頓才道:“好,好,你這樣對我,等他回來就讓他休了你。”淺草受了她這快三年的氣,心裏也有團火,冷笑道:“休了我更坐實他家教不好,寵妾滅妻,婆婆你是想忍這一時之氣呢,還是想永遠擺不了老封君的譜。”


    說完淺草不等方太太說話就拂袖道:“婆婆既瞧我不順眼,我這就帶著孩子們回娘家去,婆婆什麽時候瞧我順眼了我再回來。”說著就走出房,招呼自己的丫鬟備車帶著孩子們回了朱家。


    到現在十來天了,淺草還在朱家住著,有這麽個前車之鑒,朱氏和王太太對鸞娥的婚事真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那裏。


    婉潞雖焦心趙家的事,也曉得淺草的前因後果,再加上前幾天思慧的事,真是天下做女兒的歸宿,要讓做娘的操碎了心。


    用過飯又說了幾句,淑娥再三保證一有消息就讓人去通知婉潞,今日來此的目的既已達到,婉潞也就帶著孩子們回趙府。


    已經有了打算,隻有安心等待,隻是要不要告訴趙思賢,就成了婉潞心中的一個疙瘩,不告訴吧,怕事情真成了趙思賢會怪自己,告訴吧,又怕他會阻攔。


    趙思賢依舊是早出晚歸,婉潞瞧著他那越來越緊的眉頭,幾次都想和他說,總覺得有些徘徊,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吃了飯沒有,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這種平常的話。


    淑娥那邊已經有消息來,已經和蘇總管說過了,蘇總管隻是搖頭咂嘴說這事不大好辦,但並沒完全回絕,這就有了希望。婉潞又打點了一些禮物送到蘇宅那邊,蘇總管是皇宮中人,見過稀奇的東西,婉潞索性就用最俗氣的金銀做了開路神。


    那邊照單收了,傳過來一句話:若事情辦不成,自當全都返回來。不管是真是假,婉潞也隻有繼續等待。時令已經進到十月,在侯府的太醫說老侯爺若能熬過這個冬天,也就沒什麽性命之憂,若不能,那也就等著辦喪事吧。


    侯爺又喜又憂,全力侍候調理,隻要能拖著一口氣,就有了希望。


    這天是趙思賢的休沐日,這些日子不管當值休沐,他總是在外麵的,今日他難得的在家待著,還說要考校智哥兒的學問。智哥兒已經上了快一年的學,聽到父親要考校自己的學問,智哥兒睜大眼睛說:“我已經會對對子了,爹你就出題吧。”


    見兒子滿臉自信,趙思賢拍拍兒子的小腦袋:“好,對出來了爹有賞。”說著就出題,先是簡單的兩字對,智哥兒對答如流,見兒子果然不錯,趙思賢抬頭看著公孫樹,脫口而出:“公孫樹。”


    這就有些難了,智哥兒的眉頭緊緊皺起:“爹,這叫什麽對子?”趙思賢搖頭:“這也是對子,你對吧。”智哥兒想了很久沒想出來,小腦袋不由低下,趙思賢有些得意,剛要讓兒子再努力讀書,身後就響起婉潞的聲音:“你比他大二十來年呢,這又是個難對,別故意難為他了。”


    趙思賢咳了一聲:“什麽難為,我不過……”婉潞已經把智哥兒拉過來:“去,教你弟弟妹妹們去。”智哥兒有娘解圍,行禮後蹦蹦跳跳地走了。


    婉潞坐到方才智哥兒坐的地方,看著丈夫臉上含笑:“你學問越發長進了。”趙思賢提筆把方才對的對子都寫下來,轉頭對妻子笑:“難道你也要考校我一番?”


    事情總要說出來,婉潞看著丈夫:“思賢,我去求見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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