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存芳道:「正如你告知三王子他的母親要被生殉一般?」


    「這就與我十年前的籌謀有關了,」呼延墨毒托住自己的下巴,說得興致盎然,「十年前,烏羌就問過我,大王子和三王子更看好哪一個?老二在戰事裏斷了腿,老四是個女兒,老五是奴隸之子……隻剩下這兩個人選,論長幼、論身份、論道理,怎麽都該是大王子,他卻躊躇不定,那時我已知道了他的答案。」


    「所以我去接近了賀來閼氏。」


    「三個月前,烏羌病了,顯瀕死之兆,我特意去找巫醫求藥,他的命是勉強吊住了,此後卻不能發聲說話了。」


    「在這時,我有意讓他知道了我和賀來閼氏有私。他已動不了我,隻能讓往日最寵愛的女人陪他一起下黃泉。」


    薛存芳道:「三王子手裏的遺詔是假?」


    「我十年前便有意模仿烏羌的筆跡,連他的兒子也難辨真假,」呼延墨毒道,「那傳位遺詔有兩份,一真一假,我給了大王子和三王子一人一份。」


    薛存芳道:「想來他們拿到的遺詔上,所寫繼位之人都是自己。」


    「不錯,隻是殉葬之人不同罷了。」


    薛存芳感嘆道:「左賢王有心了。」


    卻不知這人將這番陰私手段一一剖陳給他這個外人是何用意?


    「這是我的誠意,」呼延墨毒道,「中山侯不如再聽聽我的兩個要求?」


    他似乎沒有拒絕的餘地。


    「其一,中山侯回到大昭後,對著大昭的皇帝,當知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何為真,何為假。」


    「天高皇帝遠,再則,天子亦不是你們的天子……」薛存芳嗤笑一聲,「王爺何必在意這等小節?」


    「六十五年前,宇文氏篡奪休屠氏單於之位,休屠氏逃竄至烏孫,後來是大昭暗地裏扶助休屠氏和烏孫,烏孫大兵才能順遂攻入單於庭帳,助休屠氏奪回王權,卻也讓這位王成為了你們的傀儡……其後薛星韌更乘隙率鐵騎攻破塞南,我們隻得一路流亡至北邊……匈族險些就此滅絕了……」


    薛存芳亦覺得可惜:可惜到底沒有……匈奴人的生命力頑強得一如草原上的狼。


    呼延墨毒意味深長道:「你們有句話說得很對,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他是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順」,擔心被大昭天子抓住把柄,以此為由重蹈當年的覆轍了。


    「其二,我幼年在月氏時曾受一位來自中原的儒生教導,耳濡目染之下,對漢人文論教義頗為嚮往,中山侯此次也看到了,塞外到底是未開化之地,還留存著諸多百年前的陳規陋習,匈族人抱殘守缺,隻知享受這生殺予奪之權,全然不知百年來為何始終困守此地。我和他們不同,我是誠心與漢人交好,更仰慕如中山侯這般品貌風流的才俊,還望中山侯回京後也不要疏遠了我這位朋友,切記時時與我聯絡,多告訴我些京城裏的新鮮事兒、好玩的事兒才好。」


    薛存芳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漠然注視對方,冷聲道:「呼延墨毒,你是否忘了我姓什麽?」這人……竟要他「通敵」?


    「你姓薛,父親是薛星韌,祖父是薛無衣,早在你的曾祖一輩時,薛家就在北方戍邊了,薛氏,世代為匈族大敵,」呼延墨毒說完就笑了起來,笑得恣肆,仿佛說了個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那又如何?到頭來大昭皇帝還不是與我們簽訂了議和條款,送給了我們無數的金銀珠寶,送來了尊貴的大昭公主,而你的父親呢?」


    「他被奪了兵權和虎符,被降爵為侯,跟他出生入死的一眾兄弟在戰場上沒死,竟死在了大昭皇帝的敕喻下,而你的父親什麽也做不了,餘生被困死在京城一隅……」


    說起薛家當年的事,呼延墨毒竟是如數家珍。


    「住嘴!」薛存芳控製不住自己了,揚眉厲聲道,「你有什麽資格評判薛家人?」


    呼延墨毒也不著惱,笑吟吟地旁觀他這派怒火中燒的模樣,道:「我沒有資格評判薛家人,可有資格評判中山侯?」


    「中山侯不像薛家人,我知道,你吃不了苦頭。我有諸般溫柔手段對待你,難道你定要見識我的另一麵?」他的聲音驟然變得陰沉冷凝。


    盯視薛存芳片刻後,見對方仍是不為所動,呼延墨毒無奈地嘆一口氣:「好罷,那侯爺就留在這兒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再來看你。」


    他走了。


    獨留下薛存芳一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是了,還有滿地的屍身為伴。


    夜風拂過,帶起一陣涼意,帳篷裏一片昏暗,唯有一脈月光傾瀉而下,隨風聲浮動不定,薛存芳不禁打了個寒顫。


    呼延墨毒:我有意把匈族社會由奴隸製度進化為封建製度,你覺得呢?


    薛存芳:………………關我啥事。


    第41章 來者為誰


    薛存芳在這帳篷裏被困了整整三天。


    此間沒有床榻,沒有被褥,實在睏乏了隻得伏在幾案上小憩,而他著實又難以入眠,畢竟任誰對著滿地的屍體都不會有心情熟睡。


    第一天的時候,這些屍體似乎就散逸出了淡淡的氣味,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到了第二天,那股味道就變得濃鬱,滲透進了空氣中,充斥於一呼一吸間,叫人難以忽略、更難以忍受,那些屍身的麵目亦發生了改變,縈繞著一股死氣,發白、發青……他不敢細看;第三天……他隻覺那令人作嘔的味道浸透了他整個人,每一次呼吸都成了一種變相的煎熬,那氣味粘膩潮濕地附著於他的一肌一容,如有實質,讓人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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