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聞言便出了門,寂清的夜色中,那朵桃花樹靜靜的立在庭院裏。落霞山比烏溪要安靜得多,清風吹來,小草窸窸窣窣的拂動,幾朵桃花飄落在地。


    桃花灼灼,在滿天星輝下顯得極其豔麗。當真是很美的景象,可裴雲初心中卻狠狠一緊。


    他輕聲問:“春天的晚上,是不是還有點涼?”


    身形修長的素衣仙君微微俯身,在樹影中思考片刻,然後答道:“還好。”


    通訊法陣中所見的人到底不如親眼所見的清晰,許然的輪廓此時在裴雲初眼中帶著一點朦朧。他的衣衫被落霞山的晚風吹得輕微晃動,有一種要飄然而去的錯覺。


    許然的視線依舊停留在他的臉上,深不見底的黑眸無波無瀾,他開口的聲音很低:“什麽時候回來?”


    裴雲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嗯?”。


    許然耐心的重複,“什麽時候回來?”


    裴雲初微微怔住,這是他離開這些日子以來,許然第一次問他什麽時候回去。


    烏溪的樂音和歡笑都變得悠遠,他仿佛回到了落霞山。


    “怎麽會突然問這個?”


    許然輕笑,桃花落在肩頭,被他不甚在意的拂去,他緩聲回答,“因為感覺你想我了。”


    這種類型的話,裴雲初曾聽裴江對秦夢槐說過很多次,他隻覺得很黏糊,覺得裴江太過自戀。但此刻聽到許然說同樣的話,他隻有茫然和心中湧起的淡淡的澀意。


    是很想念,想念熟悉的溫度和氣息,想念擁抱。這些都是通訊法陣沒辦法做到的。


    裴雲初隻能說:“快了。”


    許然笑道:“今日又摘了些果子,你回來就可以吃。”


    裴雲初半開玩笑似的說,“那什麽時候可以吃桃子,桃花這麽好看,結的果子味道應該也挺好的。”


    許然認真想了想,“可以用靈力催化,你回來就能吃上。”


    裴雲初隱隱觸摸到真相的邊緣,卻不敢、也不忍再問了。


    “今日疼得怎麽樣?”


    “還好。”許然總是這麽說。


    也不太準確,因為當裴雲初還在落霞山的時候,許然每次都會在這兩個字後麵加一句“過來。”


    裴雲初想起許然的手臂環抱住他的腰或者按住他的肩的時候,將小貓整個抱在懷裏的時候。


    裴雲初細細囑托:“蘊魂珠別放芥子空間,貼身戴著效果更好,丟不了……能睡得著覺嗎?能睡著就多睡,等醒了就不疼了。”


    秦夢槐曾抱怨過裴雲初話少,從前她受了重傷,裴雲初煉藥照顧樣樣不落,明明是心疼她,卻隻會冷著臉問她為何要去招惹狼群。


    但現在,這位妖族最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明明心中有些許著急和氣悶,卻一個字的重話也沒舍得說。


    *


    “怎麽回事?”係統聽了好半天,等他們通訊完才忍不住問道:“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許然也知道。


    落霞山的異常之處並不少,裴雲初沒有那麽遲鈍,之所以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可能是被許然蠱惑了吧。


    但即便猜到些什麽,他還是沒有狠下心去質問許然。


    係統將為數不多的幾個設定翻來翻去:“這座山沒有四季更替……也不可能隻讓他留一個春天。”


    所以總會發現的,避無可避。


    許然撚起一顆果子,笑了笑,繼續看陣法。


    係統也學著他抱起一顆果子,探過身子陪他研究陣法。


    直到鬥轉參橫,許然想起裴雲初的囑托,才亡羊補牢般的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挺安穩,等醒過來已是紅日三竿。


    許然看了一眼桌上莫名變少的一籃果子,又看了看睡前胡亂扔著、現在卻被收拾妥當的法器。


    他挑了挑眉,問醒的早的係統:“怎麽,偷吃之後心虛,幫我把東西整理了?”


    係統:“……”


    “不是我!”


    許然剛準備批評它吃了東西卻不認賬,目光轉到角落處的包裹,驀地定住。


    其實任何人都可以進落霞山,但真正願意走進來的也隻有兩個,會做這些的事情的,就隻有一個。


    實際上確實偷吃了兩三個果子,也沒有幫忙收拾房間的係統飛速轉移話題:“小裴回來了!”


    昨夜才用通訊法陣聯係過,裴雲初那時候還在烏溪,怎麽現在就已經到了落霞山。


    不會叮囑了他睡覺之後自己反而沒睡吧?


    許然下床推開門,看見蹲在桃樹底下的裴雲初,正專心致誌的,在樹下挖著什麽。


    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微微側頭。


    “桃花酒埋在另一邊。”許然停在他麵前,低頭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裴雲初不是想找酒,但也沒解釋,等許然收回手才站起來。


    “來的這麽早,昨晚沒睡?”許然問。


    裴雲初彎了彎唇:“醒的早。”


    醒的過分早,他昨晚其實隻睡著了一個時辰。


    被夢驚醒。


    原來一個時辰能做那麽長的夢,又似乎是比夢境更真切的幻境,拉著他往下墜。


    依舊是春,因為裴雲初看見落在身旁的桃花,落霞山是和他們初見那一日一樣的朦朧細雨,天空昏沉沉的,霧氣讓視野有些模糊。


    裴雲初站在雨中,也沒有用妖力遮擋,發絲和衣裳卻都是幹幹爽爽的,分明沒有受傷,卻和那日傷重的小貓一樣覺得冷。


    他走了兩步,伸手試探,卻在觸及身旁那棵樹的時候摸了個空。


    有些摸不清狀況,他隻好往許然的那間院子走去。


    他看見靠著桃樹席地而坐的人,眼睛微微一亮,上前喚了一聲:“許然。”


    但是沒人理他。


    許然好像根本就看不見他這個人,神色懶散,卻比他所熟悉的那個要更鋒利凜然。他手指重重地撚著豔紅的桃花,指尖滲出鮮紅血珠。


    到底怎麽回事?裴雲初想去握他的手,卻隻是徒勞,他徑直穿過了許然的身體。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怔怔抬眸。是他熟悉的那個人,但臉色有些過分蒼白,漆黑的眼眸裏看不出絲毫情緒,漫無目的地掃過,就已經嚇得頂上的鳥雀慌亂逃竄。


    許然扯了下唇角,是極冰冷的弧度,透著淡淡的嘲諷。裴雲初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即便是初見,麵對一隻來路不明的小貓,許然最惡劣的表現也不過是笑著戳戳他的腦袋,看他被推的後仰,在床上滾一圈。


    裴雲初愣了半晌,在他身邊坐下。


    是夢境,夢不好,什麽時候醒。醒了去找許然。


    直到夢中的落霞山雨停,到了夜晚。天空黑沉沉的,沒有月亮和星星,許然的側臉都變得模糊不清。


    裴雲初什麽也感覺不到,但看見許然輕輕晃動的發絲和飄落的花瓣,知道起了冷風。


    許然身上的衣裳半幹,卻依舊坐在樹下。他闔眼,眉心微微蹙起。


    肯定是很痛,裴雲初知道,但什麽都做不了。


    即便知道是在夢裏,他的心依舊澀澀的痛,他化作小貓,團成一小團,待在許然身邊。


    直到後半夜,陰雲散了些許,露出隱約的月色,許然睜開眼睛,目光有些疑惑。


    片刻後,他輕輕抬手,懸在半空中,虛虛地點了點空氣。


    他的手離小貓隻有一寸遠。


    裴雲初有些驚喜,抬起爪子準備拽他的衣袖,許然的手卻依舊垂落。


    就這麽坐到天亮,許然終於站起來,走回屋子。裴雲初變回人形,跟在他後麵。


    屋子裏空落落的,東西並不多,許然將它們全部拿出去,堆在空地上。


    包括被褥、枕頭、衣裳……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


    裴雲初有些心慌:“你要做什麽?許然!”


    許然似乎想清楚了什麽事,神情變得輕鬆,他將院旁的幾盆花也搬過來,而後伸出手。


    指尖的血珠滴下。


    裴雲初感覺不到雨,感覺不到風,此刻卻似乎感覺到滾燙的熱意,他看見許然將自己所有的東西付之一炬。他伸手去撈,那點灼熱又都散盡了。


    什麽都碰不到,隻是他的幻覺罷了。


    許然到底要做什麽?


    裴雲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他像個遊魂一樣跟著許然,看他去溪水旁折了根長長的草,卻什麽也沒編,半晌後又隨意地扔進小溪裏。


    ……而後許然又回到桃樹下,閉眼坐下。


    裴雲初看見他的黑發迅速變得蒼白,他的身體迅速變得支離破碎。


    桃花落在他肩頭,一陣靈光晃蕩,他的生機漸漸散盡。


    最後他的臉上帶著笑。


    然後就散盡,什麽都不剩下……連自己的親手養的花,也被他燒掉了。


    裴雲初怔怔地站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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