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自家郎君剛一站起,便是身子一彎抱向那女屍,地五突然叫道:“這不是柳婧!”


    鄧九郎一震,慢慢回過頭來看向他。


    對上自家郎君那沒有半點生氣的雙眼,地五嚴肅著一張臉,他走出來沉聲說道:“郎君,她不可能是柳婧!你難道忘記了,柳婧不但是和樂公主,她還是柳白衣!她的下麵,還有蕭文軒那種頂尖劍客,甚至還有一些郎君你也不知道的暗衛的!以蕭文軒和那些暗衛之能,自家主公死了,便是花個心思給她置一個棺材,給她一個好的安身之所也做不到麽?”


    說到這裏,地五急急地看向鄧九郎,求道:“郎君,你要相信我,這不可能是柳婧!”


    鄧九郎卻隻是雙眼空洞地看著他。


    他的眼睛,似是看著地五,也似是沒有看到他。


    直直地盯著地五看了一會後,鄧九郎慢慢轉過頭去。


    他低著頭,看著那具抹去泥土後,依然能夠看到美貌的女屍啞聲說道:“都退下吧。”


    眾銀甲衛一怔間,鄧九郎啞聲又道:“你們退下。”


    地五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最後還是決定,不能與神色這麽異常的郎君對著幹。


    決定後,他們緩緩退去。


    當眾銀甲衛退出百來步後,鄧九郎慢慢走到女屍旁,慢慢靠著她坐下。


    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屍,憔悴的,鬍鬚拉雜的鄧九郎突然開了口,他輕聲喚道:“阿婧……”


    喚完後,他雙眼無神地發了一會呆,才再次啟動薄唇,低低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我不知道了,我什麽也不知道了,我就是害怕著……阿婧,你別嚇我好不好。我好怕!阿婧,你的九郎現在好害怕!”


    他說到這裏,猛然閉上了雙眼。


    隨著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流出,鄧九郎低下頭來。


    他低著頭,雙手抱著,沙啞的嗓子幾乎泣不成聲,“阿婧,別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


    他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你不能這樣對我’後,抱著頭的鄧九郎,慢慢的身子縮成了一團……


    遠遠望著自家空洞絕望的郎君,地五含著淚突然說道:“郎君一生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會有不如意三個字……可他畢生以來,所有的痛苦,期待,悲傷,求不得,舍不下,不如意,如今都因為和樂公主一人,而品嚐一盡了!”


    他轉過頭讓風吹幹淚水,難過地說道:“郎君真不該遇到那個婦人!”


    他這句話落地,一向沉默著,總是聆聽從來甚少說話的地十一突然說道:“咱們得想想。如果郎君撐不住了要如何應對。”他認真地說道:“郎君臉色非常不對。”


    ☆、第二百一十六章柳婧和原玉


    柳婧死裏逃生,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元氣,底子虛到了極點。便被那年輕俊朗的郎君扶著站了不到幾息,她便虛弱無力地說道:“我想坐下來。”


    “好。”那郎君應很輕快,他溫柔地問道:“今天太陽很好,要不要坐在外麵曬曬?”


    柳婧看著滿目陽光下的一地青翠,點了點頭。


    她這頭一點,那郎君便回頭吩咐了一句,當下,幾個護衛忙活起來,他們在院子裏的大樹下,背風的所在擺好榻幾,那郎君扶著柳婧上前。


    鬆開年輕郎君的手,柳婧在榻幾上坐下後,她歪了歪,好一會才找到力氣朝那郎君一笑,低聲問道:“敢問恩人怎麽稱呼?”


    年輕郎君一雙深邃的眼鎖著她,笑道:“我姓原,叫原玉,你千萬別恩人恩人地喚我,以後叫我做原郎便可。”


    柳婧聞言,乖乖地喚了一聲,“原郎。”


    “誒。”


    那原郎應過後,剛剛轉身,卻聽到柳婧用極輕極輕的聲音低語道:“郎君有點麵善。”她這話一出,原玉轉過頭去。


    回頭對上柳婧,原玉彎著唇慢慢說道:“我生得普通,經常有人說是麵善。”


    “這樣啊?”柳婧明顯沒有精力追究,她衝著原玉笑了笑,目送著他轉身離去後,整個人半躺在榻上,一雙平素靈動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這時還帶著幾分發過燒後的血絲和空洞。


    她睜著眼,朝著前方的樹林怔怔地望了一會,仿佛陽光太過刺眼,便慢慢閉上了雙眼。


    原玉離開柳婧已有百來步時,一個少年端著藥盅走了過來,他看著歪在榻上仿佛又是暈暈睡去的柳婧,不由猶豫了一下。走到柳婧麵前把藥放在幾上,也沒有喚醒她,而是走到了二三百步外的原玉身側。


    原玉見他過來,低聲問道:“看她今天這情形,似是大好了?”


    那少年護衛點了點頭,道:“尺脈已生,寸脈也不再虛浮無根。已無性命危險了。”說到這裏。他又憐憫地嘆道:“這個小姑前幾天甚是兇險,現在好歹是撿下一條命了,幸好年輕,雖是傷了元氣。好好將養也能恢復得快。”


    原玉專心地傾聽著,等那少年護衛說完,他低聲謝道:“令師今次之恩,我顧某記下了。”


    那少年聞言,卻是抬頭看了他一會,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是你什麽人?”


    原玉眺了柳婧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未婚妻室。”


    那少年也隻是信口一問,見他這樣說了,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轉身提步離去。


    少年一走。幾個做護衛打扮的漢子大步朝著原玉走來。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了原玉的身後,幾人齊齊一禮,低聲稟道:“郎君,都安排好了。”一個黑衣人說道:“那女屍已處理好。便是故人對上,也定然能瞞過。墳墓木牌都按郎君交待的那樣安放著。”


    原玉點了點頭,眼睛看向另一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上前一步,接著稟道:“蕭文軒和那些暗衛都已被引開,現正往揚州方向追去。”


    原玉微笑了,他負著手,靜靜地朝腦袋一點一點,又開始犯困的柳婧望了一眼,過了一會,他輕聲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說罷,他提步向柳婧走去。


    走到睡著的柳婧身前,他彎下腰朝著她定定地望了一會,輕輕伸出手,在她的眉眼處撫了撫——她真是瘦了不少,這場大病,真是折騰得她沒了半條命。


    想到這裏,原玉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溫柔來。他指節分明的修長中指,在柳婧的唇瓣上輕輕遊移著。處於暈暈沉沉中的柳婧,感覺到不適,側過頭來避了避。


    原玉馬上把手移了開來。


    他站直身子,從一側拿過薄被給柳婧細心的,從頭到腳地包好藏好,又拿著一床薄被擋在柳婧的頭部,隔往前麵來的風後,轉過身走開,在召集了眾屬下後,原玉負著手命令道:“準備一下,半個月後我們動身去長安。”


    “是。”


    柳婧再次清醒時,原玉正小心地抱著她,朝著她的床榻走去。


    感覺到她的動靜,他低下頭來,就著房中昏暗下來的光線,他露出雪白的牙齒朝她一笑後說道:“外麵起風了,還是回房睡吧。”


    柳婧‘恩’了一聲,她睜大雙眼,靜靜地看著原玉,好一會後,她低聲說道:“我的病會好,是不是?”


    “恩。”原玉小心地把她睡在榻上,扯過被子幫她蓋好,微笑道:“不再有性命之憂了,不過你這場病實在太兇險,現在還馬虎不得。”


    說到這裏,原玉低頭,對上柳婧在暗處那顯得特別黑白分明的雙眼,他伸手在她額頭上碰了碰,低聲道:“怎麽這樣看我?”


    柳婧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會,收回目光輕輕問道:“我的僕人呢?”


    原玉搖了搖頭,他仿佛知道柳婧有很多疑問,便在她的榻邊坐下,小心地牽著她的手,他搖頭笑道:“我救得你時,你那些僕人都不在了。”


    ……好似不是這樣的。


    柳婧眨了眨眼,心裏有點迷糊,仰頭看著這個溫柔體貼,一直細心照顧她的救命恩人,她有疑惑也不好說出來。


    柳婧前幾天一直處於高燒中,整個人和頭腦都被燒得暈暈沉沉,不管是見過的人也罷,還是聽過的話也罷,都迷迷糊糊的,是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做夢夢到的,還是現實中發生過的。


    因著這種迷糊,柳婧便不好再問僕人的事,她低聲說道:“我是當朝和樂公主。”


    原玉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撫著她的秀髮,低聲溫柔地說道:“好,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洛陽。”


    ……回洛陽麽?渾沉中,柳婧搖了搖頭。見她搖頭。原玉輕聲問道:“你不想去?”


    這次柳婧卻又點頭了,她啞聲道:“去去也好,我怕有人擔心我,得回去告訴一聲,讓人知道我病好了。”


    聽到柳婧這話,原玉笑了,他伸手蒙在柳婧的眼睛上。低低淺淺地說道:“別想了。睡吧。”


    “恩。”也許是被他侍侯了好幾天,在自以為必死的情況下,都是這原玉在身邊照顧的緣故,柳婧聽到他的吩咐。自然而然地乖巧了,她老實地應了一聲,合上了雙眼,不一會功夫,便沉沉睡了過去。


    見到柳婧睡沉,坐在榻邊的原玉笑了笑,他回頭示意了一下,一個護衛端著一盆熱水過來了。原玉從那水盆中拿過毛巾,擰幹後細細地把柳婧的手心。足心。頸側和臉都擦了擦。、


    他在擦拭的時候,柳婧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他一下。


    也許是她這一眼含著水汽,特別明媚的緣故,原玉忍不住低下頭來,他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上一吻。低聲笑道:“乖。”


    說罷,他轉過身,走到房間的對麵,在扯下一大片紗幔隔住了自己後,一陣西西索索聲響,卻是原玉解起衣裳來。


    原玉解去外裳後,就在紗幔後的另一個榻上躺了下去。


    柳婧繼續睡得暈暈沉沉的,期間她醒了兩次,都是被原玉扶起來強行餵藥的時候。這個麵目陌生的男人,服侍她時,那動作熟稔自在到了極點,有時柳婧虛弱到了極點,他會自動跪坐在她的榻上,在把她半邊身子都挪到腿上後,再一湯匙一湯匙地給她餵藥。而餵完藥後,他也不離開,在稍稍收拾後,便回到紗幔後的另一個榻上睡下。


    而這些,是柳婧第二後,整個人清醒的時間超過二個時辰時才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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