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過了好一會,兩個小郡王的鬧笑聲和儒生們的清談聲,還從梅園裏麵隱隱傳來。


    見到柳婧一動不動的,一個妾室靠近她,低聲說道:“大郎,你怎麽啦?”


    柳婧這才驚醒過來,她白著臉低低地苦笑道:“沒事……”


    “怎會沒事?”另一個妾室地開了口,她輕聲道:“大郎一向鎮定,便是與那些豪強打交道,也舉止從容。這般進退失據,臉白手顫,我倆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大郎,你與那鄧九郎,有很大的過節麽?”


    對這兩個深知自己底細,算是很親近的家人,柳婧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心情平緩了一些後,喃喃說道:“是有些過節……其實他是一個好人,是我的問題,我也不知怎麽的,一看到他就心膽俱虛,無法自製。”


    說到這裏,她彎腰抱起琴,道:“走,先回去吧。”


    “好的大郎。”


    走了兩步後,柳婧輕聲說道:“我本以為把你們兩個叫來,讓他們都知道我有妻有妾,美人環繞,就能擺脫這男色侍人的難堪。沒有想到,他還是給來了這麽一手。”


    兩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聞言相互看了一眼後,都是唇動了動,有心想安慰她一句,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回到家中後,柳婧神色鬱鬱,她在書房中像困獸一樣轉來轉去了大半個時辰,有心想跟父親說一說,可轉眼又忖道,現在這個情況,跟父親說了又有什麽用?平白的讓他煩惱起來。


    柳婧又想道,這一次情況真是不大妙,以前在吳郡時,他們一家還可以隨時抽身而退,可這一次,一大家子都在這裏,另外幾個伯父還在絡續搬來,這汝南註定了是柳府的大本營。這一次,她倒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了。


    然後她又異想天開著:吳郡時,歸根究底是自己對不起鄧九郎,要不幹脆今天晚上她來個負荊請罪,自承過錯,讓他出一口氣?


    才想到這裏,她又連連搖頭。負荊請罪可是要脫掉衣裳的……罷了,罷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柳婧咬著唇想道:反正這一次我乖一點,老實一點,讓他欺負個夠,等他出了火氣,也就可以相安無事了。


    ……可她畢竟是女子,這讓對方欺負個夠,光是想想就怪怪的。


    所以柳婧從上午到上午,一直在書房中像中困獸一樣轉來轉去,腦袋裏想了千百種主意,可沒有一種主意能解除現在她的處境。


    饒是柳婧百般不願意,時間也一點點流逝,轉眼傍晚到了。


    眼看再也躲不過了,柳婧咬著牙,讓人把自己的東西搬上馬車,然後朝著梅園方向駛去。


    她進入梅園時,正是夕陽西下,紅艷艷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照得這粉雕玉琢的大地,美得驚心動魄。


    柳婧走下馬車時,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梅樹下,正靜靜向她凝視而來的白袍金邊,玉冠高束的俊美高華的男子。


    他在定定地看著她,饒是隔得這麽遠,柳婧也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深邃,冰冷……


    整個梅園安靜得異常,仿佛除了他和她之外,再無第二人。


    悄悄向四下打量了幾眼後,柳婧鬆了一口氣,她提著步,向他緩緩走近。


    在汝南的四個月,柳文景以著出眾的俊美和風度,博了一個“君子如玉”的名聲。如現在也是,那雪白的狐裘,雪白的大地,紅色的夕陽,襯著她那烏黑的束髮,白淨的臉皮,有一種晶瑩剔透的俊美。


    是的,是俊美。柳文景的長相,雖然有一點點女氣,可這種女氣,卻絲毫無損她的俊美溫潤,因為她眉太黑,眸光太清太深,直如潭水,也因為她的舉手投足中,有一種絕不可能在小市民和普遍官宦子女身上見到的富貴奢華氣。這種奢華,點綴在她的眉眼間,薄唇上,點綴在她的舉手投足間,讓人一見,便覺得她生來就應該是富貴場中精養,權貴圈裏驕縱的人兒。


    也正是這種富貴奢華氣,令得柳文景雖是俊美得勝過很多出了名的美人,可就是沒有人一個懷疑她是女子。


    這種從骨子裏發出的氣質,令得她便是臉色蒼白,手足無措,也不見懦弱,隻是宛如別樣的風情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動人。


    在柳婧一步一步艱難地朝他走來時,鄧九郎一直在打量著她。


    不一會,柳婧終於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久久久久,他的唇邊盪起一抹溫柔地淺笑,低語道:“好久不見了,柳文景!”


    他不開口還罷,一開口,還是這般溫柔淺語的開口,柳婧的臉便刷地白了起來。


    她抬起烏黑水潤的眼,朝他巴巴地看了一眼後,對上他眸中的冷漠,柳婧突然彎下腰來。


    她正要向他行以大禮,鄧九郎卻是衣袖一甩,轉過身去,“跟我來。”


    望著大步離去的他,柳婧呆了呆後,低著頭提步跟上。


    不一會,他和她都進了書房。


    隨著書房門砰地一聲關上,鄧九郎轉到幾案前站定。他拿出一份卷冊,一邊展開一邊說道:“九月七日,汝南西城百人群毆,三人於混亂中被打死……柳文景,對此案你可有說法?”


    他的聲音輕緩,慢條斯理中,有種異常的磁性,這種聲音極是十分動聽,可這一刻,聽完他的話的柳婧,鼻尖上冒出幾滴冷汗來。


    鄧九郎盯了她一眼後,翻開第二頁,又以他那不疾不緩,卻聞名西南東南的閻王之音淡淡地念道:“十月十七,隸屬於汝南錢府的貨運隊伍在經過長南官道時,突遇山石阻路,而在他們被迫歇上一晚,再趕到目的地時,才發現因耽誤交貨日期,引得胡客生惱,當場拒接他們的貨。最後錢府被迫降價……柳文景,你為了打入汝南商道,與胡客勾結操控物價,可有此事?”


    低著頭的柳婧,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鄧九郎慢慢合上卷冊。


    他凝視著肅手低頭,額上汗水一滴一滴落入地板上的柳婧半晌後,語調放緩,聲音極磁沉,又帶著公事公辦的冷漠,“據我調查,這兩件事雖是你主持,可你隻是從犯。”


    他冷著聲音,一副冰冷無情地語氣慢慢說道:“前一件事,事關柳行風,是柳行風的宅子被賊人順手摸了幾樣對他,對整個柳府都能致命的玩意兒……所以你策劃了一場鬥毆,混亂中取了那三賊的性命。”


    柳婧白著臉,放在腿側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鄧九郎盯了她的手一眼後,目光越發深凝,他繼續輕言輕語,卻也公事公辦地說道:“至於後一樁,你也不是為了自己,自從你連使三招,把汝南錢府壓得氣焰大消後,柳行風那一派係,便趁勢平穩了汝南物價,不但令得你柳文景就此擠入汝南商圈,柳行風還因此事上立了功,被汝南王重賞。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他也不需要柳婧地回答,低頭把那捲冊翻了一翻後,他把那捲冊放入懷中,淡淡說道:“不過我朝自光武帝建國以來,最講究風骨,講究清正為人,柳行風此人,才學淺薄卻又野心勃勃,四處伸手卻又手尾不清,實不堪居此高位……依我看來,貶為庶民便可。”


    這一次,他的聲音落下後,柳婧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麵前。


    聽到她這跪地聲,鄧九郎似是一僵。


    過了一會,他慢慢提步,這般走到柳婧身前,他低頭凝視著她,聲音輕柔溫緩,“你怕什麽?不過是你伯父丟了官而已……以他這些年來斂下的財物,足夠他用一輩子的了。至於你柳文景……”他頓了頓,聲音很輕,很不以為然,“你隻是一介白身,又隻是從犯,量刑時定然會輕判。”


    說到這裏,他輕輕伸手抬起柳婧的下巴。對著她蒼白的臉,顫抖的,他食指輕動著,溫柔如水地低語道:“還是說,你想起什麽話,要對我坦白了?”


    ☆、第八十一章我是女的


    她要坦白的話多了去了。


    柳婧的被他的圓潤幹淨的指甲輕輕壓著,除了眼前這廝,便沒有被人這般親近過的柳婧,原來煞白的臉一點一點的染紅。


    慢慢的,她的眼角又開始泛紅,整個人因為羞憤而漲紅著臉。


    她剛剛垂眸,還沒有做出第二個動作,鄧九郎便鬆開了她的臉。他慢慢站直,衣袍一轉便說道:“看來你是不想說了。”


    不,我想說!


    柳婧牙一咬,衝上去抱住了他的小腿。


    這個動作一出,鄧九郎似是完全僵住了。


    直過了好一會,木然著的他,才以一種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極輕極輕地說道:“想說了?說來聽聽?”


    柳婧抱著他的腿,拚命地自我安慰道:你平時抱父親也是這樣抱的,小時候抱庶兄也是這樣,你就當他是你的哥哥,用不著羞臊。還有,現在隻要能讓他息怒,就別講什麽自尊了。


    拚命地自我催眠了一陣後,柳婧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慢慢抬起頭來。


    柳婧一雙烏黑水潤的眸子,特純潔特天真特無辜地瞅著鄧九郎,顫了一會,終於咬牙坦白道:“我,我不叫柳文景。”


    果然,她這話吐出後,鄧九郎仿佛早就心裏有數,竟是連眉頭也沒有動一下,他麵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淡淡命令道:“說下去!”


    柳婧又咬了咬牙,才低聲說道:“我叫柳婧。”


    鄧九郎哧地一笑,特溫柔地朝她低語道:“安靜的靜?”


    明明溫柔至極,可柳婧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嘲諷。


    她泫然欲泣地搖了搖頭,悶悶地說道:“是婧,女旁之婧。”一咬牙,她把臉貼在他小腿上,極小聲地說道:“我是女子。”


    這廝還是黑衣蒙麵人時,肯定就知道了她是女子。他要自己坦白的,就是這句吧?


    柳婧咬著牙想著。


    這時,她感覺到身前人慢慢蹲下。


    然後,她的臉被人溫柔地捧起,凝視著她,剛才還黑臉冷煞,仿佛從地獄出來的男人,這一刻嘴角輕揚,目光明亮笑意隱藏,“說清楚一點。”他低沉地說道:“我沒有聽清。”


    他的眼神太亮,柳婧有點不敢與他對視,明明被他捧著臉,她卻一股腦兒想繼續把臉埋在他的腿彎處。拚命地低著頭朝他下裳處鑽,柳婧吐出來的聲音,帶著種羞恥的顫聲,“我是女子。”


    她一點也不想承認,她壓根半點也不想承認!


    承認這個事實,在別的人別的地方不算什麽,可在這廝麵前,卻楞是有點嚴重,因為他總喜歡對她又摟又抱著,這般臉上唇上頭髮上摸來摸去更是常事。如果承認那個事實,客觀上來說,他就應該對她的清白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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