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時間這玩意,真是個好東西。


    唉……


    人老了,心也軟了不少。


    又或者唯獨對這個人,他總有著種種縱容的理由。


    即便他做了那種事情,自己依舊狠不下心。


    索性放下一切,走得遠遠。


    自此之後,你過得如何,與我無關。


    這世上,再沒有傅七爺三個字。


    也再沒有你的七叔。


    顧林見身後半晌沒有聲音,不由轉過頭,卻見段初言也正望著遠處海上。


    神色緘默深沉,望不透一絲心意。


    “要不,我們私奔吧。”


    這句話成功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顧林懶懶一笑。


    “你想躲避傅明諧,我也厭倦了顧家,既然如此,豈不是一拍即合。”


    話剛落音,一個黑影從飯店裏麵小跑過來。


    是陶然。


    顧林素來跟他不對盤,一見來人,臉上立時浮現出諷刺的笑容。


    “陶大少不在上麵應付那些貴婦少女,怎麽有空下來了?”


    陶然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段初言身上,略帶歉意。


    “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沒想到爺爺他……我送你們回去吧。”


    段初言也正想回去。


    剛才在上麵,那幾塊小蛋糕,根本不足以解決溫飽問題。


    飯沒吃飽,倒是被來了個甕中捉鱉。


    那個人這麽輕易就放他走,想必是料定了自己沒有威脅性。


    確實,他是心甘情願地交出大權。


    卻並不代表願意再次碰麵。


    回去之後,還是趁早離職閃人吧。


    嗯,他老了,隻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舒舒服服地曬太陽。


    “載我們去何記吧。”


    何記是他們學校旁邊的一間小餐館,幹淨衛生,價格實惠,很受學生喜歡。


    “你還沒吃飽?”顧林瞪眼。


    “你吃飽了?”


    顧林立時閉上嘴。


    陶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找了個藉口溜出來,本是打算好好溫言安慰這人的。


    他突然想起傅明諧剛才的異樣。


    堂堂傅家掌門人,商場上人人聞之變色的傅氏總裁,居然也有這樣一麵。


    他攔住段初言,究竟是想幹什麽。


    而這人一句話,竟也能讓那人轉怒為喜,輕易放人。


    段初言啊段初言,你到底是什麽人?


    陶然去地下停車場把車開出來。


    半晌卻隻身回來,苦笑。


    “車子發動不了,不知道出了什麽毛病,這地方很難打到車,我已經打電話叫司機過來了。”


    顧林毫不客氣地攆人。“那你可以回去了,一會讓你司機把我們兩個載回去就行了。”


    陶然笑了笑。“沒有關係,反正這生日宴會,還不及在何記吃飯來得痛快。”


    你也知道。顧林低哼一聲,不再說話。


    他以為這個偽君子對這種場合向來如魚得水的,想不到竟也會說出這種話。


    車子很快來了。


    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來。


    “少爺,外邊冷,趕緊上車吧。”


    “麻煩你了,張叔。”


    陶然邊說著,打開前麵的車門。


    “少爺,剛才我不小心把飲料打翻在前座,還沒來得及清理,要不您還是跟其他兩位擠一擠坐在後邊吧?”


    司機憨厚的臉有點為難,陶然順著車窗往裏一看,果然看見他隔壁的座位上一灘暗色水漬。


    顧林已經一頭坐了進去,陶然無奈,隻好也鑽進去。


    段初言打開另一邊的車門,目光無意中一瞥。


    觀後鏡中的司機微垂著頭,夜色中表情模糊。


    車子上了公路,平穩地向前駛著。


    顧林跟陶然相看兩相厭,從沒這麽靠近過,此時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沒話找話刺激對方。


    “你跟著我們回去,就不怕回頭陶老爺子找你算帳?”


    陶然正暗怪他多事糾纏,害得他與段初言沒了獨處的時間,也沒什麽心思應付他。


    “你不如擔心一下顧伯伯要幫你安排的相親吧。”


    顧林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陶然八成是從陶家長輩那裏聽來的消息,但他轉念一想,不由微微冷笑。


    “我向來隨意慣了,他們也知我性格,爛泥扶不上牆,不會太過強迫我,你就不一樣了,陶老爺子為了你,隻怕到時候遷怒於初言,累人累己,若有自知之明,不如遠遠走開。”


    一直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段初言睜開眼,轉頭往車窗外看了一眼。


    “這路不對。”


    那兩人一愣,不約而同望向窗外。


    陶然皺了皺眉。


    “張叔,你走錯了,這路不是回我學校的路。”


    “沒錯的,少爺。”司機頭也不回。


    車子行駛的方向越來越偏僻,拐了一個彎之後,公路上已經少有車輛,隻餘下昏黃的路燈,照著夜晚的路麵。


    公路左側是斷崖,右側則種了一片樹木,借著路燈透過樹木遠眺,還可以看見海上點點漁燈。


    這是去碼頭的路。


    “張叔,停車!”陶然喝道。


    顧林二話不說,一拳擊向前後座的隔板上,砰的一聲,指節頓時紅腫一片。


    他咒罵一聲,腳隨之往前踹。


    “沒用的,這是加厚的隔板,連子彈都防。”陶然冷冷道。“張叔,你到底想載我們到哪去,難道你就沒考慮過後果嗎?”


    他的話自然沒有半分效果,駕駛座上的人一言不發,隻緊緊地抓著方向盤。


    車開得飛快,幾乎是不要命地往前疾馳。


    現在就算是打電話求救,也對眼前困境毫無助益,隻能等車速慢下來。


    段初言一直沒有說話,他腦中快速運轉,想著脫身之計。


    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對方人多又有槍在手,他一個人想走,縱然不易,也並非沒有機會。


    但要是加上旁邊這兩個……


    那麽成功率幾乎為零。


    以後出門,一定要看黃曆。


    今日諸事不宜。


    車開到小樹林邊緣處,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陶然與顧林相視一眼。


    司機仿佛看出他們的打算,出聲道:“少爺,顧少爺,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跳車的好。”


    話未落音,幾道黑影從車子兩旁竄了出來,打開車門,一手拽住一個人的胳膊,還未等他們反抗,槍已經抵在三人太陽穴上。


    “不是隻有陶家的小子嗎,你帶這麽多來幹什麽?”


    車子外麵,有個人走來,問的是司機。


    司機下了車子,嘿嘿一笑,十分得意。


    “我也沒想到,這顧家的也會一起來,正好兩家一起,贖金不是更多?”


    “那這個呢?”


    那人叼著煙的下巴抬了抬,指的是段初言。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是一起的。”


    那人慢慢踱到段初言麵前上下打量著,揪起他的衣領看了看又一把推開。


    段初言往後踉蹌幾步,沒有絲毫反抗。


    一邊是真槍實彈,一邊是手無寸鐵。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沒用的累贅留著幹什麽,帶著還麻煩,就地解決掉算了。”


    對方哼了一聲,捏著菸頭往地上一扔,鞋底踩上去,碾了碾。


    “別!”


    另外兩人一驚,不約而同往段初言身前一攔。


    陶然沉聲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們跟陶家多要一份贖金,他們必然會給的!”


    其實他心裏也沒底,陶老爺子一聽段初言也在一起,隻怕恨不得這些綁匪順便把他解決掉。


    顧林望了他一眼。“你們無非是想要贖金而已,現在一開始就弄出人命來,善後也麻煩,還容易給警方留下線索。”


    那人冷笑一聲。“人都在我們手裏,陶家敢報警,那是自找死路!”


    話是這麽說,卻也沒再行動,那人手一揮,他們眼前一黑,眼睛被布緊緊綁住。


    這片地方樹木叢生,顯得幽深崎嶇,特別難走。


    陶然他們雙手被綁在身後,跟著那些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終於停下腳步。


    低低的說話聲與開門聲響起,幾人被推了進去,解下粗布,視線頓時一片明亮刺痛。


    是一個很大的倉庫。


    連同拿槍在後麵推著他們走的人在內,在場有五六個人左右。


    “給陶家和顧家打電話沒有?”


    剛才威脅著要殺掉段初言的人問道,看起來像是眾人之首。


    “打了,他們再三保證過不會報警的。”


    “要了多少?”


    “四億,給了他們兩天的時間。”


    陶然聞言倒吸了口氣。“兩天之內籌四億現金,你讓他們上哪去找?”


    張叔頂著那張憨厚的臉笑了起來。


    “少爺,我在你們家當了三年的司機,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這點錢對你們來說算不了什麽,就算你們籌不了,這不還有顧少爺嘛!”


    顧林黑了臉,咬著牙什麽也沒說。


    那幾個人看著他們吃癟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票完了,老子一定要去香港找幾個最好的妞狠狠地幹上一場,再去澳門賭場玩上個三天三夜!”


    “老大,你這願望太容易實現了,我要去找好萊塢的洋妞,洋妞騷多了!”


    “看你這齣息!”


    所有的人鬧笑著,有三個人走過來,推搡著陶然他們。


    “走!”


    “等等!”張叔出聲。“搜搜身,免得帶了什麽東西!”


    “就你小心!”那幾個人笑罵著,倒也沒反對,雙手在三人身上上下摸索了一番。


    除了錢包和幾串鑰匙,什麽也沒有。


    手機早在幾人下車的時候,就被搜走了。


    陶然三人被帶到倉庫的一堆木箱子旁邊。


    對方將他們往地上一推,走了。


    顧林頹然靠向身後箱子,大喘了幾口氣。


    半晌,他的聲音低低響起,略有些嘶啞。


    “我們不會被撕票吧?”


    他終究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富家子弟,從小叛逆,卻沒吃過什麽苦頭。


    這樣的遭遇和環境,心中惶恐難安,是再正常不過的。


    相較之下,他與陶然兩個,已算分外冷靜了。


    陶然微微擰眉,腦中轉著各種辦法,卻又都被自己一一否決掉。


    “你們家人晚一日籌到錢,我們便可多保一日性命。”


    段初言淡淡道,臉上沒什麽起伏。


    以一個大學教員的身份來說,他這種反應,實屬異數,隻是此情此境,沒人去注意到這個細節。


    “那現在怎麽辦,我們總不能眼巴巴等著別人來救吧!”


    顧林有些煩躁,看管著他們的人,正坐在不遠處,圍成一桌打著撲克牌。


    司機張叔和那個頭兒,不知道去了哪裏。


    “顧林。”


    段初言忽然喚他。


    顧林下意識地轉過頭。


    一張薄唇覆了上來,涼涼的,不知怎的帶了點雨後糙木的味道。


    他愣住了。


    ——————————————


    等到那些綁匪聽見騷動匆匆趕來的時候,陶然跟顧林已經打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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