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讓人振奮的剿匪救人行動,最終卻以慘澹收場。


    第96章 愁雲慘霧


    杞鳳山下的人們忙著慶祝山匪被剿,鬆凝書院裏卻辦起了喪事。


    向庭蕪並沒有因為鋤月是女孩就草草了事,反而把喪事辦得風風光光,百尺長綾掛滿了書院的每一間講堂,就連官府都派人來吊了喪,說是此次剿匪行動鋤月立了大功,全憑她當時拚死在那把大刀上一撞,土匪老大才會因為一瞬間的停頓,從而被俘獲。


    鋤月的家人聞訊趕來,看到女兒的屍體哭得肝腸寸斷,罪魁禍首已經伏誅,他們連報仇出氣的機會都沒有,隻有鋤雲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扇了子玉兩巴掌,倒沒有人來勸,子玉生生受了,然後對鋤雲深深鞠了一躬。鋤雲恨道:“你欠我妹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鋤月的母親還咬牙說要去那土匪老大的墳前踩上兩腳,咒他下輩子轉世轉成個王八,一輩子被人騎。


    徐言一直沉默,聽了這句話冷冷說了句:“人都死了,給他留個清靜吧。”


    鋤月母親見狀雙眼圓睜,想爭辯些什麽,江語霖和晚英忙把他拉走,又給鋤月母親陪了不是,三人遠離靈堂眾人,逃命一般來到外麵。


    壓抑的氣氛被外麵微涼的風吹得散開了一些,下了幾天的春雨,天還沒有完全放晴,江語霖和晚英拽著徐言走到一個小亭子裏,兩人默默望了他一會兒,江語霖忍不住問道:“子路你是怎麽了,好像自從那天從杞鳳山上被救回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是不是在山上發生了什麽事?”


    徐言僵硬道:“什麽都沒發生。”


    江語霖道:“那你是怎麽了,還有,你怎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來了臨安,你哥哥知道嗎?”


    徐言道:“我沒告訴他。你們也別說。”


    “可是……”


    晚英道:“我們答應你,不會說的。而且徐先生遠在連江,也顧不上這邊,等到了講學大會的時候,你們就能見到了。”


    徐言低著頭,半晌,站起身道:“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


    江語霖心裏還有好多話想問他,晚英在一旁拉住了他:“算了,讓他去吧。他不想說,你怎麽問都問不出來的。”


    江語霖疑惑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晚英道:“比起子路,我覺得還是另一個人更需要我們問問。”


    江語霖眨了眨眼,晚英示意他沖那邊看,一株臘梅的花枝旁,子玉落寞地站在陰影裏,看起來像要把自己與那堵牆融為一體。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向他走過去,子玉察覺有人靠近,慢慢抬眼,見是他們兩個,勉強逼自己沖他們露出一絲微笑。


    走近了,三人站在一起,江語霖劈頭蓋臉道:“子玉,你那時為什麽要出去?如果你沒有出去,就不會被土匪抓住,鋤月也不會去救你,她也不會……”


    晚英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江語霖憤恨地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


    “我也想這麽問自己,”子玉說,“我院試沒有過,心情不好,就想著出去走走,我沒過要出城的,隻是那晚腦子裏很空……書院裏那麽多人,他們都過了,就我沒過,你也過了,我實在不甘心……”


    江語霖悲傷地望著他。


    子玉悔恨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我知道鋤月會因我而死,殺了我我都不會出去的……”


    他狠狠地抹著眼淚,晚英想遞給他一塊帕子,他卻向後退了一下,和他們倆拉開了距離。江語霖語氣緩和了些,無奈道:“不能全怪你,你也是受害者。而且也是因為你,林沐哥哥才會上山,不然我們都不知道子路也被他們抓了,如果讓他繼續留在山寨裏,還不知道會怎樣。”


    子玉喃喃道:“也是……”


    晚英眸色深深:“不一定,子路他未必願意被救,”他回想了一下徐言這些天的言行,“我是說,在那些土匪被滅之後。”


    三人互相沉默對望,簌簌一陣風過,竟不知道說什麽了。


    .


    鋤月的棺材在靈堂裏停放了十五天,便由她父母帶回紹興安葬了,如今書院裏所有學生都知道了,鋤月是此次剿匪行動的大功臣,山下的百姓也感謝她,又聽說是個如此年輕的女孩子,都道可惜,還特意做了個牌匾送來。鋤月的父母離去時,一村的百姓排在山道兩邊送行,一隊長龍遙遙望著,仿佛送走了一段傳奇。


    林月野站在山道旁,望見此情此景,對身旁的江語霖和晚英道:“我曾經問過鋤月,什麽時候回家,她說要等她成名之後。”


    江語霖和晚英同時看向他。


    林月野道:“這樣,她的願望算是實現了吧。”


    微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襟,江語霖點點頭:“嗯。實現了。”


    林月野笑笑:“其實那天她跟我說要和我一起去救子玉的時候,我應該拒絕她的。她不顧我的反對衝出去吸引那群土匪的注意力,我那時就有預感要出事,可即使那樣我也沒有阻止,”他的聲音輕輕地,聽著好像來自遠方,“你們說,我當時是不是瘋了?”


    兩人都愣了一下,然後林月野把手插進自己的頭髮裏,懊惱地嘆氣:“現在再說這些也沒用了,我真是糊塗了。”


    隨後,夜晚到來了。


    一輪明月不知人間悲喜冰清玉潔地掛在半空中,隻有到了晚上,某些事情的小細節才會逐漸清晰起來,包括話語裏隱藏的一絲小心翼翼,杞鳳山上剛烈卻不粗糙的山風,還有那時打鬥的混亂間,一直注視著自己的一雙眼睛。


    徐言抱緊了膝蓋,像是怕冷一樣。


    這樣明亮又溫柔的一個夜裏,桑鈺一個人鋪好被子,輕輕鑽了進去,他沒有熄燈,料定自己一定不會這麽早就能睡著,所以他事先準備了一本書放在床頭,用來打發那些讓人疲倦的寂寞。這已經成了他這幾天以來的一個習慣。


    但是今晚,好像有些不同。


    外麵的更夫敲響了二更天的梆子,房門被推開了,林月野如同一縷遊魂一般走了進來,沉默地停在他的床前。


    桑鈺放下書,揚起了臉,猶豫片刻,還是笑了:“我怎麽覺得,有日子沒看見你了?”


    林月野一言不發,他開始寬衣解帶,然後熟練地上了床躲進被窩裏,一股更深露重的寒氣裹挾而來,桑鈺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林月野側過身環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懷裏,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清香。


    桑鈺沒有推開,他隻是淡淡地笑:“你這是何苦?”


    林月野不說話。


    桑鈺手在他脖頸間輕輕摩挲著:“沒有關係,不是你的錯,你明白嗎?不是你的錯。”


    林月野在他懷裏悶悶道:“我隻是難過。”


    桑鈺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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