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搖了搖頭:“不怪你……”他被桑鈺傷了筋脈,意識開始渙散,抱著婦人的胳膊也漸漸沒了力氣,婦人淚眼婆娑:“相公,相公……”


    葉淨在旁邊看著,想說什麽,桑鈺淡淡道:“死不了。”


    族長不管他們,攤開手道:“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大家都不要吵了,那我們想一個折中的辦法好不好?”


    老婆婆看到桑鈺沒事大大鬆了口氣,轉而看向族長道:“怎麽折中?”


    族長道:“阿婆你用所謂的陰陽兩生茶,害了那麽多人,我們絕不能姑息。但是如果你交出解藥,給這小娘子服下,救她與她腹中胎兒,我可以答應不用火刑,留你個全屍,如何?”


    老婆婆道:“是挺不錯的,可以考慮。”


    林月野道:“這也叫折中?!”


    族長道:“還想怎樣?一命償一命,她手上那麽多人命,不予淩遲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


    老婆婆道:“我可以接受這個結果,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為難這三個年輕人,不管他們是不是外鄉人,是否得罪了你們,都要放他們走。”


    林月野和桑鈺異口同聲:“阿婆!”


    老婆婆道:“怎樣,答不答應?”


    族長蹙眉沉思,似乎是覺得就為了幾個外鄉人沒必要損失一個族人,且尚不知這婦人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不可妄動,於是應道:“好,就這麽定了。”


    地上那幾個村民,三三兩兩地爬起來,還在不住地痛呼,族長一個眼神掃過去,都不敢出聲了。


    老婆婆道:“‘陽茶’現在沒有,若要解藥我得研製出來,你們須得等兩天。”


    族長道:“好,我們就等兩天。”


    外麵風雪慢慢小了些,族長命令剩下幾個人或背或扶將那對小夫妻帶走,一群人漸漸遠去。


    門被重新關上,屋子裏靜下來,桑鈺把老婆婆扶到桌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老婆婆道:“你們走吧。”


    林月野道:“我們不走。”


    老婆婆笑了笑:“難道你們還想救我不成?算了吧,沒意思。”


    林月野道:“我們再陪您兩天吧。”


    老婆婆嘆了口氣,道:“隨你們。”


    桑鈺知道林月野這是替他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想對他說什麽,葉淨突然問他道:“剛才那個男人挾持你時,你怎麽會用絲弦掙脫他?”


    桑鈺道:“因為我是個琴師。”


    葉淨道:“可是……”


    林月野道:“你是不是用的廚房那些蠶絲?”


    桑鈺道:“你們去山上伐木,我便用蠶絲做琴弦,你還答應我重新幫我做一架古琴呢。忘了麽?”


    “……”林月野道,“沒忘,怎麽會忘了呢。那這兩天,我用廣梓木幫你做琴,順便陪陪阿婆在人間最後的日子。”


    他這話說得倒是輕鬆,桑鈺拿眼瞪他,阿婆看著他們,慈祥地笑了:“再留幾天吧,說不定還能趕上村裏的祭祀呢。”


    第39章 火舞祭祀


    盆地的人們有他們獨特的祭祀方式,其中火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東西。人們堆起好大一叢篝火,圍著跳舞、敲鼓、也吹號角,這都是黑夜降臨之前的事,天邊隻有晚霞,待到暮色四合,就該舞火龍了。


    那龍是用彩紙紮成的,足有十幾米之長,栩栩如生,他們在紙龍上麵塗一層煤油,隻薄薄的一層,就夠了。他們用長杆挑起來,舞動時,會有一個持火把的小孩,當龍頭舞到他麵前時,他就用火把將那龍點燃,火勢順著紙上的煤油迅速撩原,紙龍瞬間就變成了火龍,繞著篝火堆跳一圈,趁火龍還未燃盡,齊力把它扔進篝火裏,一下子就能炸起一朵碩大的絢爛的火花。


    火光沖天,連天邊的霞光仿佛也被點燃,異常地耀眼,再過一會兒黑夜就要來臨了,人們好像把夕陽也扔進了火光裏,餘下隻剩黑暗。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至少他們已經體會到了什麽叫盡善盡美,那種極致的狂歡足夠他們在往後的日子裏回味很多年。


    在瘋狂的鼓樂和號角,以及排山倒海似的歡呼聲中,往事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湧了上來,林月野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壓下去。


    他們站在山崖上,俯瞰著下麵不知疲倦的人們,夜風吹過,隻覺得一陣刻骨的孤獨。


    老婆婆道:“若不是他們還需要我的解藥,在那篝火上被點燃的就是我了。”


    林月野道:“那不就變成了天空上的一抹霞色,人能有如此絢爛的結果也不枉此生。”


    老婆婆被他逗笑:“你倒看得開。”


    葉淨不屑道:“他胡鄒八扯阿婆你理他做什麽。”


    林月野聳聳肩道:“我怕阿婆看不開。”


    老婆婆道:“我?我有什麽看不開的?活了大半輩子了,也活夠了。早走早點見到我相公和女兒,不也挺好。”


    林月野道:“說得對。”


    下麵人們的歡呼聲越來越熱烈,鼓點越發如雨般急驟,林月野看到人們從黑暗中牽出一頭白狼,一雙幽綠的眼睛在黑夜裏猶如墨玉一樣動人,雪白的毛色好像撒了一層月光,步伐沉穩,氣宇軒昂。


    那是自然對於盆地人民最奢侈的饋贈,盆地人民嚮往平原上的生活,因為那裏的人們可以春種秋收,他們一年裏大都風調雨順,日子過得不像盆地裏這麽辛苦。


    可是他們離不開盆地,這四周都是連綿不絕高遠又逼仄的群山,他們靠山吃山,卻也被山阻絕了外界,播種並不能獲得富足的豐收。對於盆地裏的孩子來說,平原太遙遠了,隻有平原上的土地,才能撒下一把種子,莊稼就會像野草一樣瘋長,豐收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那隻白狼是他們在山上圍獵的時候獵到的,它實在漂亮,以至於人們看著它竟生起了崇敬的念頭,也許他們過慣了跋涉的日子,確實需要一種信仰來支撐著生活裏日復一日的單調。


    人們牽著白狼緩步走過來,然後讓它坐在專為它準備的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由族長給它戴上代表榮耀的花環。白狼仰頭沖夜空長嗥一聲,接受人們或崇敬或不那麽崇敬的注視。


    歡呼聲又在腳下響起來,比剛才更放縱,震耳欲聾,不知怎的,林月野卻從中嗅出了一股危險的味道,或者說,殺氣。


    葉淨閑閑伸了個懶腰,道:“看也看完了,該回去了吧。”


    林月野道:“再待會兒。桑鈺在屋裏給古琴上弦調音,我們不要去打擾他。”


    昨天他用廣梓木做好了琴架,梓木作底,摻了一點桐木作琴麵,通體似紫檀,其中還有黑芯木,發聲清越靈動,桑鈺盯著看了很久,才說了一句:“手藝精進了。”林月野得他一句讚賞,心裏簡直要開出一朵花來,又要給琴上弦,可是桑鈺卻說什麽也不答應了,非要自己動手。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手藝……”他這麽說,然後肅然道,“我是真的不相信你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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