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壓道君蹙了眉苦惱喃喃。


    “小道已經有幾千年沒有見過伏羲神王了,可不想再永遠見不著玉鼎真人。”


    ***


    一陣晚風,倪府中的家丁也好使女也罷,全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嗬欠,沉沉睡去。就連兀自為公文煩惱不休的倪太守,也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然後就恍惚了起來。


    忽明忽暗裏,有一道人影在他眼前浮動,但是他怎麽也看不清楚。


    “倪大人?”


    誰?到底是誰……唔,意識更恍惚了。


    “倪大人。”


    “恩……本府在此,你……你有何事?”


    “倪大人可還記得平安鎮?”


    “平安……那裏的亂民,亂……不,叛逆,竟敢對抗朝廷命官,殺了陳將軍,本官已經……已經奏明刑部,要……要派軍鎮壓叛逆……”倪太守眼前一片迷亂,喃喃的說著,“本府,本府不信,他幾個山野亂民,能掀出什麽大浪來……”


    “倪大人這就派兵?”


    “恩,明日就……”


    “為何不連夜下公文,要平安鎮方圓百裏的縣衙就地調兵將亂民殺死?”


    “啊,殺死……”


    “連夜剷除心頭之患,凡人不都是這麽做的麽,嗬嗬。”


    “本府這就……連夜,連夜下命……”


    燭火忽然晃了兩晃,猛地熄滅,一聲尖銳而冰冷的笑聲自屋中響起:“陸壓道君?”


    倪太守眼前一黑,立刻栽倒在了荔木桌上。


    “嗬嗬……不想,娘娘也知道小道的名諱?”


    “本宮惶恐。”


    冰冷的聲音,狂風忽起,門猛地被吹開,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那裏。


    風散去了浮雲,月光自陰暗中驚鴻一現,照在那張還是孩子,卻帶著怨毒的眼睛裏。


    “娘娘想不想知道,五彩石的下落?”


    ***


    有的時候,法力太高,法術太厲害,不是什麽好事。


    比如孫悟空。


    他一個筋鬥雲就翻到了天上,直接到了兜率宮,根本沒遇見崑崙諸仙也不知道瑤池發生了什麽事。


    這猴子性子急,加上陸壓道君輕蔑不屑又似鬼祟的說啥來不及,這種不祥預感一起,這猴子立刻醒悟,楊小聖估計又是拿自家性命開玩笑對上鴻鈞老祖。


    他想的是沒錯,但是瞬息萬變啊,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完美的局。


    拈了一顆子,還來不及往棋盤上放,□就起了。


    兜率宮裏空空蕩蕩,除了滿地葫蘆瓶子丹藥加上滿地童子,就隻有丹房裏散著微微的紅光——孫悟空竄過去的時候,正一眼看出丹爐內現出的重重虛影。


    “沉香?!”


    這小子怎麽在這?


    堂堂齊天大聖鬥戰勝佛有點瞠目結舌。


    自從這小子跟老孫扯上關係,整日裏就沒消停過。


    不是出這個事就是出那個事,反正沒有安安穩穩的日子,後來再加上楊戩的事,難得這天生地長除了唐僧的羅嗦佛祖的講經啥也不怕的猴子抱了腦門苦惱不已。


    不過闡教那幫老道也忒沒道理,好端端跑到華山去,也是劉沉香這小子倒黴,正好被撞上,任俺老孫有天大的本事,也扯不過這幫老道。


    索性,這可不是老孫一人的便宜徒弟,怎麽著楊小聖還會放著沉香不管?


    於是這猴子鬧過惱過之後,倒也沒擔上太大的心。


    的確是沒啥事,隻不過——竟是在老君的丹爐裏?


    難道還打算把沉香煉出火眼金睛不成?


    孫悟空大奇,跳過去一看,這才發現丹爐之下根本就沒有火,那重重紅光甚至耀眼得透過門去,卻隻是在爐身內迴蕩,映得沉香的身影一陣清晰又一陣模糊。


    任是這猴子本事通天,沒見過自然不知道,這巧合而來的玄氣,正慢慢滲入沉香的元神。


    這痛,來得極其突兀又劇烈,沉香似乎連麵容都扭曲了,黑紅色的霧氣不斷的從他元神形成的虛影上溢出來,似乎想大喊,卻又不能發出絲毫聲音,對於凡人年紀也不過才二十多歲在神仙眼裏更算不得什麽,一生說來坎坷可是根本沒有受過太大苦難,順風順水的劉沉香來說,若非之前在陰陽鏡裏反覆拆骨破碎痛苦死去的熬煉,隻怕早就意識潰散渾渾噩噩死於非命了。


    孫悟空急得抓耳撓腮,眼看沉香似乎熬不住了,擎出金箍棒,猛的一下砸在丹爐上。


    “轟——”


    上古神器,豈非小可。


    孫悟空接連翻滾出去好遠,神農鼎已然奪回玄氣將劉沉香的元神連同殘餘的金水一起拋出,鼎身自然下沉,落在地上,紅光全部消失,寂然不動。


    “勝佛?”


    沉香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孫悟空灰頭土臉的從葫蘆瓶子堆裏往外爬。


    “咳咳……沉香,你小子好端端的,進那老倌兒的爐子裏做甚?險些丟了你家小命!”


    孫悟空那一棒子,徹底打散了玄氣,如果他不來,再過片刻,沉香就能凝成新的身軀而且隻怕三界任何兵器都難以傷得分毫。


    不過這猴子不知道,沉香也不知道。


    “勝佛……我……”


    依舊和從前一樣,絕口不喊師父。天庭與佛門不可幹涉,變化了模樣才敢來教他的嘮叨……當年的用心良苦,現在看來又算什麽呢?


    想起陰陽鏡,想起山河社稷圖,想起那無日無之殺戮與得知真相的痛苦糾結,劉沉香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要怎麽說?說他錯了,師父他們幫他也幫錯了,什麽都錯了,這一切不過是個笑話,也不過是大家徒勞掙紮的一場鬧劇。


    有些話,如何能開口。


    有些事,也許不知,才能活下去。


    “你小子過來,別磨磨蹭蹭的耽擱時候,也不知道再過會,你那舅舅要出什麽事……”


    “勝佛?”


    沉香震驚得張大眼睛。


    “行了行了,當老孫沒說過,有些事你小子不懂,老孫說了你也不會信,以後再講。先讓元神歸體——”


    孫悟空扯了沉香就走。


    雲霧瞬息從眼前飛過,三十三重天,風冷得幾乎使人窒息。


    原來。


    原來,勝佛是知道的。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華山被劈開,在闡教鬧上天庭後,勝佛就一直很反常。


    對了,小玉忽然離開,四姨母的反常,還有崑崙神……是不是,所有人都明悟了?隻有他跟敖春,什麽都不知道?


    敖春。


    “勝佛!不去華山!”


    “你小子想什麽亂七八糟,不去華山,想你娘急死不成,劉彥昌已經死了,你娘就坐著你爹兒倆屍體前流眼淚,老孫最見不得這了……沉香!!”


    沉香奮力一掙,畢竟是有萬年法力,這些日子以來更非昔日懵懂,手腕微微往上一抬再猛地一翻,立時脫得身去,孫悟空一驚,還沒來得及吃驚這小子怎麽變聰明了,反手就想把沉香抓回來,隻是一介魂魄,不用法力,又怎麽能抓得住?


    “勝佛,八太子為了我的事,被闡教害得生死不知,我怎麽能不管不問?”


    “沉香!”


    “返魂不急在一時片刻,娘是神仙也不用擔心這頃刻,但是八太子危在旦夕,勝佛你也聽到了,哪吒尋來的那個九轉金丹根本就不能吃!”


    “那是不能吃……慢著,你小子怎麽知道老孫躲房頂上聽見闡教那幫老道的話?”


    “勝佛,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八太子——”


    沉香急得都快說不清話。


    山河社稷圖中的日子,沒有陰陽鏡中那血腥撕裂的殺戮,沒有那無日無之的死亡,卻一樣隻剩下絕望,什麽都看不見,顛覆了一切失去了所有的絕望。


    華山救母,封神之戰……還有那更早之前的隱秘,就這麽一點點,殘酷在揭露出來,鮮血淋漓。


    他已經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麵對楊戩了。


    不,也許麵對舅舅還不難,難得是有何顏麵去見那些一直幫助自己,一直鼓勵自己一路行來立誌救母的朋友、長輩。


    敖春已經為了他的事情受累太多,他沉香欠東海的人情隻怕這輩子也還不了,但是那九轉金丹——那絕對不能吃下去,否則就是九天十地各路神仙也無能為力!


    絕不能讓敖春陷入那個連闡教截教都無可奈何的劫數裏。


    沉香咬牙拚命的趕路。


    快一點,再快一點。


    三太子,你千萬不能給敖春吃那粒轉金丹。


    “沉香——奇怪,這小子的法力,怎麽突然又變高了?”


    孫悟空有些納悶的抓抓腦門,難道從太上老君那爐子裏出來的,一定能得到好處不成?莫非那破爐子還是什麽法寶不成?不過既然煉了這麽多年丹藥就是破銅爛鐵也變寶貝了不是。


    不過就算法力變得比以前高了,這小子還隻有魂魄就敢擅自行事,還真是——


    “沉香!你想遇到闡教,還是想遇到陸壓道君!!”


    不管遇到哪個沉香這條小命都徹底懸了。


    這回可沒楊戩來救他。


    ***


    神仙,當然除了那些老jian巨滑或者心計深沉的個別之外,神仙往往都容易忘記一件事。


    那就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於是瑤池裏的諸多神仙有些茫然,在兜率宮不遠的闡教諸人也急得不行,沒人提醒的話幾乎都要忘了,這天上的頃刻,在人間,至少也有三四天。


    一切,都還來得及。


    西南望憑卻凝雲裂蒼穹


    山野荒郊,這平安鎮籠罩在無月的黑夜裏,一個人影趁著月黑風高悄悄的摸進了鎮東的一片廢墟裏。冷不妨,他還打了寒噤,趕緊抱著手誠心禱告一番:“城隍土地爺爺在上,詹二麻子今日來此不是打攪秦員外一家安息,不是眼熱他家寶貝,實在是那寶貝…就是我的…現在他一家塵歸塵土歸土了,雖然是惹上了那姓俞的閻王沒個墳沒個地的可憐,但是好歹也走了去了,詹二麻子今日來拿也不算欠了他去,保佑小的今晚能找到,這平安鎮——”猛的一個哆嗦,忍不住發抖,語帶顫音:“這鎮子簡直不是人待的!”


    那詹二麻子爬起來好一陣鼓氣,才小心翼翼的摸了進去。


    被火徹底燒毀的秦家大院,到處都是倒塌的房簷殘柱,又黑漆漆的一片,這詹二麻子卻想是來熟了似的,三兩下就摸進了從前的後院,開始在瓦礫堆下細細的翻找。


    一個時辰。


    又一個時辰。


    天實在太冷,詹二麻子凍得瑟瑟發抖,卻始終不肯離去。這看似沉睡靜寂無聲的鎮子卻有數十雙眼睛,正冷冷的望著他。


    ——這外地人前幾個月來到平安鎮能安居下來,是靠了秦家的護佑,聽剛才這漢子的禱祝,似乎現在混不下去要跑了,又想把當初送給秦家的寶貝找回來。


    這些在凡間能稱得上高手的黑衣漢子隱匿在四周,悄然看著兩眼發紅拚命翻找的詹二麻子,或許他們自己心裏也並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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