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然之餘往外一望,龍吉公主已然明了。


    玉鼎真人在殿外。


    而接下來那浩瀚法力源源不絕的注入山河社稷圖所浮現的數抹銀光也讓龍吉公主即是瞭然更是心驚:“這山河社稷圖裏,不止玄女?”


    龍吉公主一時回不過神——難怪不肯將山河社稷圖還給陸壓道君,原來不止是牽製道君讓他投鼠忌器,難怪沒有將山河社稷圖交給東華帝君,原來鴻鈞老祖將害死了這許多人。


    楊戩微微合目,凝魂的法術非得動用九轉玄功不可,之前雖有莫大法力,奈何半分用不得,相救龍四之時,不得不去借太上老君的聚魂鼎。如今散去的功力雖在恢復,可惜於此地的他又分了一半元神出去——此時不為,怕是再無時機,此時拖延,怕是前功盡棄,哪裏還有布置禁製的時間和法力來浪費?


    龍吉公主不再出聲,隻是望著浮現於山河社稷圖上的銀輝越來越清晰,最後分成八道,幾乎可以看清楚那一張張似乎熟悉又完全不能記起的麵容,因為太過遙遠,又或者早已忘卻,使龍吉公主第一個認出的竟是雷震子。


    雷震子身後的雙翅垂落著,那張青麵獠牙的臉也看不出來表情。


    但是金吒、木吒、韋護、玄女他們卻是複雜的望過來,不是哀傷,不是欣喜,不是憤怒,好象這數千年不見天日一朝脫困在望對他們沒有半分影響,隻是用複雜目光望著閉目施法的楊戩,望著驚然看向他們的龍吉公主,更帶著輕蔑看向站在同一側沉香。


    十六歲修行法力到四年後擁有三界所說的莫大神通,劉沉香依舊還是十六歲時頑劣不肯讀書戲弄先生時的模樣,隻是靈動的眼睛已經不復過往,直直的望向楊戩。


    有些恨,有些痛,有些過往凝固得久了,就隻剩下深。


    無法說出,無法看透,鬱結在心,即痛又悔想去親近想痛哭卻難以釋懷那被欺瞞的怨恨。


    沉香終於不再是那個很容易就能從眼睛裏看出情緒,很容易就表露出鮮明愛憎的少年了——隻是這代價,是否太大?


    隻有鬼車的影子晃了晃,十六隻眼睛興奮的看著周圍,總算不用再陪那白癡小子裝暈躺地上了…


    *******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山野平安鎮。


    “哥——”


    俞東林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他並非沒有看見弟弟目中強烈的憤怒與不甘願,卻隻是無奈的笑笑:“西河,秦員外人都已經被你嚇死了,他女兒也上了吊,家裏還有的不過是些僕人,你還去跟死人計較什麽?”


    十歲的俞西河眉眼間盡是陰狠之色,難以想像那種還沒有完全蛻去稚氣的臉上會有這樣一雙顯露著冷酷歹毒的眼睛:“死?這麽輕易?那秦大小姐不是眼高於頂嗎,不是說她家有的是錢麽…”


    “西河…”


    俞東林無奈的喚了一聲,他已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年未弱冠,就儼然是這十裏八鄉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大到為患周圍幾縣的匪寇,小到橫行鄉裏的無賴漢子,誰人見了他都戰戰兢兢恭恭敬敬。那些狂妄得稱他為毛頭小子牙還沒長齊的傢夥,墳頭上的糙都有半人高了,誰還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經得久了,見得多了,人也愈發深冷下來——


    好似那一年,被毀去的村落,抱著弟弟在漆黑的夜裏亡命奔逃時,握上三尖兩刃刀的一瞬,那個於山野之間艱難求生,每日卑微的求著神仙保佑飽暖的少年就已經不存在了。


    “我已叫人將秦家一把火燒了成白地…”


    俞西河恨恨的說著這些,全然不將這本是口舌之爭引起的家破人亡慘劇當做一回事,他隻是死死盯著自己的哥哥,俞東林聞言吃驚的望過來,那欲言又止帶了些許不悅擔憂的模樣叫俞西河見了好不快意——誰讓大哥終日隻記得練武,心思全在那件兵器上?


    “西河,秦家上下的老幼畢竟無辜,他們…”


    “自然都被燒死了。”


    俞東林說不出話來。


    望了一臉桀驁陰冷的俞西河半晌,悶悶不樂的起身。


    “哥!”


    沒有理會身後那憤怒的喊叫,俞東林出了院門。


    對街上百姓惶恐的躲避視若不見,俞東林一直走到鎮北那座被燒成廢墟的空地上才停了下來。


    秦員外,似乎隻見過幾次,鎮上矮胖的賣糧大東家,秦小姐,那更是半分印象沒有…秦家上下,就更別說什麽了…而西河,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父母去得太早,受得苦太多,他這個做兄長的怎忍心苛責?


    緩緩吐了口氣,俞東林恢復了漠然的神情。


    他並不知道,這附近的土地山神都冷眼望著他離去。


    “二十八條人命…一個凡間小兒,也敢這般放肆…”


    “但是那三尖兩刃刀,可是…”一個山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知怎的,我等上報此事於天庭已近三日,卻是半分回音沒有。”


    “悄聲,那個奇怪道人又來了。”


    眾地仙迅疾的化做一道煙霧遁走,奇怪的是這次居然輕鬆逃脫了:“咦,那道人沒追來。”


    “…怎的是——”納悶的聲音兀自傳來:“夠了,這凡間小兒究竟是何等人物,先是有一個上古妖物變做的童子跟著,再來又是這個古怪的道人…”


    “嗬嗬。”


    這聲冰冷而得意的笑聲於虛空中迴蕩。


    俞東林卻好似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猛一凝目望向旁側的屋簷。


    什麽也沒有。


    陸壓道君站在房頂輕笑著望向其下的凡間少年,十八九歲的年紀,猛一凝目,冷厲如電,神情舉止,那等微末小仙見了如何不膽寒心顫忐忑不安——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那股凜冽的氣息…


    陸壓道君又微微笑起了。


    以手撐頜,得意的笑起來,原先隻是想找到那個闖下大禍的山神,藉此之手將局攪合得更亂些,卻不想有此意外發現。果然天無絕他之路——就算失了崑崙鏡,如何大好良機,竟也自動撞在他手上。


    “小道倒要瞧瞧,這個子又是誰的…”


    ********


    三生殿。


    魂魄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也不知過去多久,楊戩略一擰眉,合著的雙眼忽然睜開。


    手上略微一振,魂魄的光輝立時脫離了山河社稷圖,交錯成彎月的銀飾猛然墜下不復光華。


    “楊戩…”


    眉眼間流轉了太多的無奈與感嘆,最終玄女隻是正禮一拜,白雲道君跟著行禮,頭垂得很低,因依舊是魂魄的模樣,脫離了楊戩法力,顯得身形漂浮不定。


    “我師徒二人性命,多謝真君保全。”


    還沒等楊戩說什麽,韋護一使眼色,雷震子立時會意,滿臉憤怒直欲撲上前去卻又力不從心的吼道:“楊戩!你這是什麽意思!竟對我等同門下此毒手,禁錮我等元神上千年…天尊大人麵前,我倒要看你如何說去!!”


    “雷震子!”韋護似模似樣的叱道,“不得無禮!”


    說著轉過身來望向楊戩,神情冷然:“楊戩師弟,你我同門一場,又有同袍之誼,如此作為,免不得有個說法。”


    金吒木吒站在一側,雖未出聲,麵上的表情也甚是憤怒。


    隻是,這種憤怒太過,扭曲了麵容,又是漂浮不定的魂魄,竟有難以言語的怪異——大約闡教之內親如一家,要恨對方入骨顯然也是件痛苦又矛盾事情。


    這本是應該如此想的,沉香卻極輕微的一顫。


    有一種本該為笑的情緒在他眼底浮現,可是出現的一瞬間又轉做了更深的痛。


    拂袖而收山河社稷圖,麵對這些責難,楊戩好似早已明了,沒有半分波動,隻淡淡道:“楊戩無話可說。”


    “你——”


    韋護一把拉住了暴怒中的雷震子,容色愈發冷厲,就在他想再說什麽時,楊戩忽然目光一動,截口冷然道:“我若是諸位,此時魂魄雖定,也受不了罡風侵襲,四十九個時辰之內不得元化金水及靈丹塑體,就不存於三界,哪裏還有這份閑心於此逗留。”


    “你——好!好!!”韋護怒極而笑:“速去兜率宮,就算你是首座弟子,我等毀身禁魂之仇,你必得一個說法…”


    四道魂魄轉瞬出得淨室。


    龍吉公主不禁擰眉,如此不明事理之輩脫得困來,豈非要再給三界多添變數?或者這本也是算計之中——


    想到此處,龍吉公主不禁望過去。


    奈何楊戩心中想些什麽,非但是猜不透的,又休想從那雙深邃的眼裏看出分毫端倪。


    “真君,他四人之事…”玄女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些年倒也反覆聽聞,真君可是另有隱衷?小仙看來是多問了,這便告辭。救命之恩,他日容報!”


    說著也飄然而出。


    “他們…”


    沉香隻說了兩個字,又突兀的閉上,神情複雜。


    楊戩隻是淡淡望他一眼,逕自道:“哮天犬竟還未到,怕是神農鼎被陸壓做了手腳…我便往兜率宮一行,公主的四海瓶不時就將奉還…”


    “真君。”


    龍吉公主忍不住皺眉道:“避了兜率宮,正是避了老祖眼力陸壓手腳,現下竟又要去那地,若他等一時不察,再被鴻鈞老祖所欺…”


    “公主多慮了。”


    怎會是多慮,若是借法力困住韋護等人的魂魄,再去兜率宮取神農鼎,借千年煉熬丹藥所成的元光金水在三生殿施術,一樣可讓他等生還,怎麽是多慮——龍吉公主正愕然之間,猛地一震,難道——


    目中立時充滿了不可思議與驚疑。


    如果他們說的是假話,楊戩又怎麽會知道?


    但是她終究沒有出聲,隻是默默的看著那孤傲的身影消失在三生殿裏。


    危


    “舅舅。”


    楊戩略微抬眼,目有不悅。


    沉香望了眼身後的鬼車,又道:“…您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假話,您怎麽知道山河社稷圖裏能聽得見外麵的聲音?”


    楊戩目光一動,驚訝瞬息被瞭然所代,看得沉香更是疑惑。


    “舅舅…”


    “夠了!”楊戩厲然道:“我先前與你所說的話,你都忘了麽?!”


    “我…”沉香說不出話來。


    楊戩擰眉,神情雖是未動,卻有聲輕不可聞的嘆息,既而步伐也放慢了。


    千年所謀,竟是都被人聽在耳裏,一時竟有荒謬之感。


    “沉香…”


    沉吟,似乎在斟酌,楊戩並沒有轉過身來,沉香跟在他後麵,自是看不是見他的神情,隻聽那慣做冷漠的聲音淡淡道:“有些事情,知道則已,卻不要說出來。”


    沉香一震,那埋在心底的怨恨,終究還是按捺不住而起:“就像他們跟舅舅那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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