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慶的消息不久傳來,不出所料,他說在利用華盛頓的關係網查大a的時候,碰上熟人的線。“誰?”他問得心驚膽戰,很怕聽到自己猜測的名字。“就是你猜到的那個,”康慶明白以封悅,恐怕是早就料到,“田鳳宇。”“他在查誰?”“也在查大a。”事情在瞬間複雜起來,封悅握著電話的手,微微滲透出細密汗珠:“……你能借這機會,把他底細查清楚嗎?”“不好說,我盡力,”康慶要掛電話之前,不忘安慰:“這裏的事我處理得來,你那頭耗得累了,就回來歇歇,也不是說非得折騰出個結果不可。”不知幸運還是不幸,一直藏在暗處的眼睛,比預測的早很多地找上了封悅。連張文卓也感到吃驚,他並沒有讓封悅接觸這頭兒的打算,而對方傳來的信息,與其是邀請,不如說是命令,就是想要見封悅,並且還得盡快。張文卓隱隱感到,很可能是送去鑑定的設計圖有關。這段時間,封悅陸陸續續見過不少人,多數都是他自己的關係介紹來的,而張文卓也沒有跟他說過那份鑑定的結果。約見的地方,是午後一處僻靜的清真寺,封悅下了車,不遠處是進行中的葬禮,附近卻沒什麽人,張文卓走在前麵,領他進門,在門口脫鞋的時候,封悅被裏麵漆黑的環境嚇了一跳,走出來的黑衣人,像是被分割出的一部分影子而已,在封悅麵前做了個請的姿勢,卻攔住了張文卓:“老闆說隻見封先生一個人。”他們沒有選擇。封悅跟他走進去,眼睛好半天才適應,轉彎處,驚起氣息在梁頂的飛鳥,“撲哧哧”飛散開去,頓時角落裏,有人影瞬間閃動,沒有逃過封悅的眼睛。他早知道這裏不可能如表麵看起來那麽寂寥,盡頭站了個人,背著手。西方人高大的背影,天棚頂漏下一束微弱的光,she在他不遠處的地麵,暈暈的一圈兒,他的麵容反倒更加看不真切,“終於見麵了。”對方沖他伸出手,講一口北非英語:“很高興認識你,封先生。”封悅走近,客氣地握了握手。對方深刻的輪廓,終於在微暗的光線裏,呈現出來。“沒想到您會這麽早找我。”封悅坦白說,“是有什麽急事?”對方判研地看了看他,似乎在琢磨著他的想法。“有話可以直說,”封悅態度簡單自然:“我想,您可能不想在這裏久留。”若真的是談判,他們肯定會挑別的場合。“我喜歡直接的人,那我開門見山,”對方悠閑抱住雙臂,“我知道這回你來的用意是什麽,那些生意都好談,不過我現在需要您給我行個方便。”“請說。”“貴公司最近研發的新式反導係統,能否拖延幾個月再聯繫新買家?”隻短短一個問題,封悅腦海裏先前堆積的問題,全部迎刃而解。新一代反導係統的大買家,很可能是他們手裏客戶的對頭,他們手裏肯定有舊式飛彈還沒兜售出去,即將成為一堆廢物。封悅琢磨這事兒的同時,也開始有點兒明白,張文卓讓那人鑑定的,到底是誰的設計圖。“做生意分秒必爭的道理,相信也不需要我跟閣下解釋。”封悅態度扛得很強硬,他可不想先給人占了上風。“這是當然,生意場上,人情是用支票買的,”對方倒不介意,“我自然不會讓封先生白忙活。”“事關重大,我自己做不了主。”“嗬嗬,要是張這麽說,我是相信的,封先生這麽說,就是過謙了。”對方咧嘴笑出來,他的示威,總是掩飾良好,“我若沒有把握,怎會今天直接找你來見麵?我們這麽一照麵,封先生回去,大概能把我八九不離十地畫下來,回頭將我查個水落石出,回頭在跟我談判,不是要占盡上風?”這話一矢中的,封悅心裏暗自涼了半截,對方卻立刻為他壓驚:“你放心,我們並沒有攔截你任何信號,隻是當天見麵的時候,你身上什麽都沒有,前段時間,卻有人利用他的麵目,在華盛頓查大a,這怎麽可能?似乎我們都忘了,你從你父親身上,繼承到的素描天賦!”對方故意沉默片刻,似乎讓封悅充分消化這一係列的信息,既然連他失蹤多年不見的父親,都調查得這麽詳細的人,想必對自己,更是了如指掌。“你是能說了算的人,否則,我是不會見你的。”重新走回陽光下的時候,封悅被瞬間的光明晃得頭暈了一下,胳膊卻給人緊緊抓住,張文卓輕輕問:“怎麽了?”“沒事兒,晃了下。”張文卓隻當他剛剛過於緊張,上了車才問:“說了什麽?”封悅看上去不太好,臉色不知怎麽搞的,血色褪得幹淨,白咧咧的嚇人,他靠著座位,閉目養神,輕微地嘆了口氣,反問他:“你那天送去的設計圖,到底是誰的?”


    “他們的,”張文卓並沒有隱瞞,車裏隻有他和封悅,開車的是阿寬,他隻要跟著前後的保安車輛就行,“我們的新式反導係統,並不能破譯他們手裏那批貨,我隻是放出了假消息,混淆視聽,就是想你們若有機會見麵,給你爭個砝碼在手裏。”“為什麽不事先跟我說?”“你跟個猴精兒似的,說不說還都一樣?”張文卓擰開車裏放的礦泉水,遞給封悅,“我就是希望他手裏那批貨盡快破譯出來,打個時間差而已。告訴你,怕你反倒沒有底氣。”“那他以後如果知道了,你不怕得罪了這麽大的金主兒?”“過河拆橋,以後誰還記得他?”封悅為他冷漠的態度,嗤笑道:“你也不怕有朝一日,自己被別人當橋拆了。”


    “若真有那麽一天,”張文卓順其自然地接住他的話茬兒,想也不想就說,“能拆得了我的,肯定是你。”


    第四十章


    主動接觸封悅的人,陡然間頻密起來,買家,賣家,合作者,競爭者……紛繁蕪雜。夜深人靜的時候,封悅會把這些點點滴滴聯繫起來,驚詫於張文卓手中這張龐大的關係網的同時,也深刻體會出這一領域幾近冷酷的殘忍。如今的封悅,手裏把握著龐大商業帝國的砝碼,與五年間連個正式身份都沒有的張文卓,是迥乎不同的境地。他從有到無,逃亡海外,再赤手空拳賺回這樣的身份地位和取之不竭的生意,究竟怎樣一番經歷,封悅可想而知,他終於明白,張文卓帶他此行,目的何在。康慶沒有再提田鳳宇的調查,也許是怕封悅擔心,也許是什麽也沒查到,與此同時,封悅傳回去的消息,也漸漸少了。他們都沒有追問,但彼此心裏多少在期待對方先開口。暫不去猜測康慶有所隱瞞的原因,封悅漸有保留的心思,用意其實並不難猜,即使對他生意從不幹涉的阿寬,也能略知一二:封悅是怕康慶得到一切,會對張文卓再起殺意。這天晚上,封悅坐在窗簾後麵,看著陽台下麵,廣場是稀疏的行人。古老的路燈,在陳舊的路麵上,投she著昏暈不定的光影,吹來的風裏,帶著不遠處海峽濕潤的氣味。這裏古樸實在的風格,合乎他的心意。他最喜歡窗外小小的陽台,但每次他站上去,阿寬都會很緊張,又怕驚擾他的心情,又放不下外麵敞開的世界,於是,封悅也懶得給他增添煩惱,唯獨這樣情不自禁的時刻,會借著窗簾的掩飾,在這裏小坐一會兒。


    封悅十分清楚,現在盯著他的耳目,無處不在。房門輕輕叩響,阿寬過去開門,走進來的是張文卓,手裏端著個托盤。“還記得帶你去過的那個中國餐館?”燉盅放在桌子上,他臉上神態曖昧地說,“老闆對二少念念不忘,這是他剛剛特地找人送過來的,燉好了還沒開盅,熱乎著呢。”“我吃過晚飯了。”封悅坐在那裏似乎舒服得很,沒想起身,跟張文卓相處過一段時日,不再維持表麵的客氣。“湯水又不占肚子,”見阿寬想過來幫忙盛,張文卓擋開:“怎的?你還不放心,怕人下毒?”這話堵得阿寬臉色難看。瞅了瞅他,封悅隻好解圍:“你先出去忙吧,我跟七哥有事談。”無非給他們各自一個台階下。阿寬出門以後,張文卓卻故意當真的問:“二少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封悅扭頭看向窗外,不再理他,隻聽他不知忙些什麽,隔會兒終於走過來,把分在碗裏的湯遞給他:“出門在外。也不能讓你過得太‘苦’啊!想家了吧?”“還好。”出國出差,對封悅來說都是常事兒,隻是哪次都沒這回這麽鬧心,直讓他感到無法負荷,而且,他擔心康慶那頭出了什麽差漏。這人的倔強性子,卻不肯跟自己說,而田鳳宇那頭的調查,康慶幾乎決口不談,也讓他不免惴惴不安。“我這次堅持你來,可不是為了成天看你愁眉苦臉。”張文卓坐在他對麵,翹起腿,悠閑自得。“你不想看,也沒人邀請你來,門又沒鎖,你不會離我遠點兒?”“哎喲,又來氣了!”他一點兒都不介意,繼續說道:“幹嘛總是自尋煩惱?有些事兒,就不用費心去管……你管不管,也都是那個樣兒,非得把什麽都搞清楚,你累不累呀?”“你在暗示我什麽?”封悅的眼神耐人尋味。“嗬嗬,你比誰都聰明,我至於跑來班門弄斧?”張文卓這才道出今晚來的最終目的,“你名聲夠響,運氣夠旺,連美國人那頭都答應見你,高興了吧?”……美國人的關係實則是田鳳宇的麵子。既然跟康慶的人脈在華盛頓的調查中碰到,以田鳳宇的性格,絕對不會坐以待斃,讓封悅單單從康慶那裏聽說事情經過,失了準頭。因此之後不久,他主動聯繫封悅,並沒有單單為自己辯解,反倒以要把封悅介紹給美國人為由,先將這事兒點了點而已。封悅自己心裏清楚,他對田鳳宇,其實有些莫名其妙的過於信賴,但這種骨子裏難以自控的偏向,是他無法輕易克服的。張文卓在美國人那裏,名聲也是十分響亮。大a是華盛頓黑名單上的前三名,彼此憎恨,互不通融。但他又是唯一能跟某些軍事武裝說得上話的說客,讓華盛頓的政客們無能為力,因此當他們需要跟特殊人物對話的時候,靠的都是張文卓的攛掇。想見封悅的人,據說是五角大樓的勢力混戰中佼佼者,中東戰事正酣,不可能脫離崗位,到伊斯蘭瑪巴德找他,自然是得封悅上門拜訪。因此,康慶很是不安,幾乎連著電話過來,直問他路上是否安全。封悅安慰他的同時,心裏暗暗明白,為什麽先前康慶一直不同意他出這趟差事,他們離得太遠,自己見的人,去的地方,又都是戰事連綿,全不太平,康慶隻怕日日如坐針氈,也不敢太多泄露,每次電話來,詞不達意的時候,封悅既感到心疼,又覺著心安。“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封悅的聲音裏,透著難以描繪的柔情,“這回見麵結束,我就先回去,看將來事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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