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是七哥了。”“哦?看來你等我這通電話,也等了很久吧?”張文卓訕訕笑起來,“你的禮物我收到好長時間,都忘了和你說感謝呢。”“什麽禮物?”“算啦,阿慶,你就別跟我捉迷藏了,照片那麽含蓄唯美,都不像你的風格。”“什麽東西?我確實沒有印象。”“這就沒意思啦,我這兒可是回禮都準備好了,你卻不認帳。”張文卓似乎並不打算多說,掛斷前囑咐:“東西馬上就送到,我要是你,就親自拆封,你可能不會想讓別人看到。你看過以後,我們再談。”康慶掛了電話,按了內線,對秘書說:“一會兒有東西送來,送進來給我,不要開封。”半個鍾頭不到,秘書送進來一個密封的牛皮紙袋,康慶示意她下去,將紙袋在手裏掂量著,他希望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可很快又醒悟,張文卓又怎麽可能順了自己的心意?信封放在桌子上,他走到窗戶邊兒,眉頭絞擰在一起,不管他在人前如何強撐,發展到今天的局麵,康慶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他站了會兒,努力平靜地回到桌子前麵,撕開了信封,與他想像的不完全一樣,照片上隻有封悅而已。他幾乎本能地轉過頭,躲開畫麵上赤裸的身體。心好似正被什麽鑽了進去,疼得讓他忘乎所以。肯定是張文卓衝破保安係統那次,趁封悅昏迷時拍的照片,不著寸縷,傷痕累累的身體,私處明顯而恥辱的傷……康慶無法想像當時封悅的痛苦。不一會兒,電話再響起來:“怎麽樣?技術不賴吧?”“五年前我就說過,這事我們兩個來解決,和封悅沒有關係。”康慶沒有發火,事隔多年,他終於漸漸學會壓製自己的脾氣,“你出來,我們麵對麵談。”“你現在才想跟我麵對麵談,不會有點晚了嗎?”“角逐才剛剛開始,怎麽會晚?”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張文卓終於說:“好,康慶,我跟你談!”


    約張文卓見麵的那天,康慶起得很早,整晚腦袋裏都是亂七八糟的波蘭街那些往事,根本也沒怎麽睡沉,更重要的是,他潛意識裏一直想等封悅上床,但迷迷糊糊地,好像也沒等到。他最近緊跟“美通”那裏的消息,幾乎過著美國時間。康慶起床下樓,早飯已經在餐廳擺好,封悅正喝著咖啡看報紙,他伸手將報紙拿開,托起封悅的下巴:“昨晚沒睡?”“睡啦,太晚,怕吵到你,在客房躺了會兒。”“今天非得去公司?”“上午過去開個會,下午我就回來,”封悅眼睛帶著血絲,明顯地疲憊,連強撐也沒有力氣:“你今天要見什麽人?我怎覺得你昨天回來就有點坐立不安?”“有些事情比較棘手,倒也沒什麽。”康慶沒有和封悅提與張文卓見麵的事,“我下午也會早點回來,晚上出去吃?”封悅點了點頭,將麵前的東西一推,上樓洗澡,準備出門了。康慶看過去一眼,除了咖啡有喝,其他的東西幾乎原封不動。封悅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頂端,他叫來傭人,問:“封悅昨晚吃東西沒有?”“吃了點兒,”傭人誠實得很,“但也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的不合胃口。”“他最近都這樣?”“嗯,這兩個禮拜都不怎麽太好。”康慶這段時間確實疏忽了封悅的狀況,交流和相處的時間都不多,他不太確定,封悅心裏是不是有事不跟他講。就這樣琢磨著,吃過早飯,等他上樓弄好要穿戴的時候,封悅正在更衣室裏,對著鏡子打領帶,一身西裝就象盔甲般,掩飾著他疲憊不堪的身體。封悅見他走進來,沒有回頭,在鏡子裏看著他背對著自己挑選襯衫,眼睛裏帶著那麽點兒憂鬱:“康慶,你今天,是不是約了張文卓?”


    阿寬從車庫走進來,聽司機說在樓下等半天,也不見兩位先生下來,於是上樓去看看。剛走到二樓,就見封悅氣勢洶洶地從臥室裏走出來,眉頭緊鎖,象是跟誰生氣,臉沉得黑黑的。剛想叫住他問,康慶衝出來,高聲想喊住:“封悅,你聽我說麽!”阿寬立刻意識到自己上來得不是時候,連忙朝樓下走去。康慶和封悅站在樓梯口,見有阿寬在,不太好說什麽,沉默不語,空氣中卻都是幹燥的火星,好似隨便一兩個字,就能點起來,轟炸開去。“現在才想商量,是不是太晚了?”康慶倚欄杆盯著他:“我不是想跟你商量,跟他談判,是已經決定的。”


    封悅被他強硬的態度震懾到,楞楞地,不知如何應付,隻好點了點頭:“也是,向來你的事,沒人能幫你做主。”他們麵對麵,空闊的大屋,象無形變化的宇宙,將他們狠狠拋進奔騰的氣流,誰的身體,誰的心,都不能做主。風在外麵嘶吼,屋頂高懸的水晶燈,在靜默的空氣裏,突然輕微搖晃起來,散發出零散的清脆響聲。封悅兩耳在這貌似夢境的回聲裏,摩擦出莫名的尖銳鳴叫,他低頭,看著康慶光著的腳板,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問出來:“他手裏那些馬場的照片,是不是你給的?”死一樣寂靜。封悅的心,是被沉默引發的爆破,在類似世界末日的崩塌聲裏,所有的感覺,都消失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他的身體,晃了晃,直直傾倒,摔下樓梯……


    第十五章


    “外傷倒不嚴重,他最近休息不好吧?”急救室走出來的醫生,和他們很相熟。康慶點了點頭:“最近經常熬夜。”“這些對他身體都是很危險的習慣,要很小心地注意才行,現在還沒有讀過危險期,這回他可能要多住些日子,我不會輕易放他出院的,你們做好準備。”因為熟悉,醫生也沒有急於一時,知道康慶肯定想看看現在的封悅,隨他去了。封悅依舊陷在深度昏迷之中,康慶探身過去,輕輕地撫摸他的眉梢眼角,想不出如何才能緩解心裏要人命的酸楚。他從來不能預見人的一生會怎麽走,就象當年他不曾奢望封悅回到波蘭街找他。有些事,他以為錯過一次,就錯過一生,但他失而復得;有些事,他頻頻努力,不懈爭取,又好像離目標越來越遠。半張臉都籠罩在呼吸器下,康慶看著麵罩裏的細薄的蒸汽,隨著封悅的呼吸,瀰漫上來,再消退……重複著,重複著。他低頭,在針頭和觀測夾之間,找到一片冰涼的皮膚,親吻上去,眼淚突然墜落,淹沒在沾滿消毒水味的被子裏。剛走出病房,阿昆接近他,拿著手機小聲地問:“張文卓打過兩個電話來,要不要接一下?”“給我吧,”康慶接過來,示意阿昆留他一人,才放到耳邊,“是我。”“阿慶,你不地道啊,我可是下定決心和你談,結果你放我鴿子?你現在是什麽意思,如果不想談,大家以後都不要再惺惺作態……”“封悅病了,”康慶猛然插話打斷,那頭果然安靜下來,“現在還沒有度過危險期,在重症監護裏躺著呢。”張文卓似乎沒想到這樣的發展,頓了頓:“他病得倒是時候。”“你一個人過來,”康慶給他醫院的地址,“我確實想和你談談。”封悅住院這一層,基本沒有閑雜人等來往,隻有幾個負責的護士,隔段時間會走進病房觀察他的情況,封悅一直也沒醒,醫生來看過兩次,說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可話剛說完,觀察室裏的儀器就叫起來,緊接著立刻全員戒備。張文卓不得不承認,那一刻,他也是心驚肉跳。


    “五年前,他被送進急救室的時候,心跳,呼吸和血壓,幾乎都沒有,沒人相信他能挺過來。你那一槍,讓他昏迷了六個禮拜,就像現在這樣,沒有一絲清醒,醫生給我兩次病危警告。”會客室不算寬大,但功能齊全,而且非常安靜,康慶點了支煙,噴雲吐霧,五年前的往事,現在說起來,還能感受到當時六神無主的絕望:“我從來不相信你所謂的“喜歡”他,你若對他有一點真感情,都不會捨得那麽傷他,一次又一次,怎麽可能?”透過煙霧試圖看清他,張文卓覺得今天的康慶,真是讓人捉摸不定。“你無非就是把他當成獵物,因為不想認輸,才會窮追不捨。從你第一天到波蘭街,就瞧不起我一個大老粗,卻被桂叔定了接班人,與你平起平坐,更無法接受,封悅對我死心塌地,連正眼都不給你。”“阿慶,你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翻舊帳,讓我難堪嗎?”張文卓對情緒的控製向來都一流,不管心裏多麽抓狂,也能做出雲淡風輕。


    “當然不是,我是想恭喜七哥的照片攻擊效果很好,”康慶腦海裏不能擺脫封悅被侮辱的畫麵,“我認輸。”“認輸”兩字從康慶嘴裏說出來,簡直讓張文卓差點錯亂,他們打過那麽多年交道,康慶的固執,倔強和好麵子,他心裏都有數,沒想到今天竟然說出這麽泄氣的話,他沒有接話,想看康慶怎麽繼續。“隻要你答應從此不再傷害他,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例如?”“例如退出軍工項目的競爭。”康慶麵容嚴肅,不帶半點玩笑。不知為何,張文卓沒有任何喜悅,相反,心底泛濫出的是氣憤和羞惱,他冷笑著說:“阿慶,別在我跟前炫耀你他媽多愛他,這招兒不好使。”“炫耀?為了他,我康慶命也可以不要,你做得到?”康慶朝後坐直,抱起雙臂,他們彼此對峙,誰也不肯示弱,張文卓最終嗤笑:“阿慶,封悅心裏,誰是最重,你我都心知肚明吧?如果當年他有的選擇,你覺得他會留封雷的命,還是你的?”“這些與你無關。”“你又何苦自欺欺人?你也和他生活五年,看不出他現在行事作風,越來越象他哥?阿慶,為了能配得上他,你做那麽多努力,活得夠累了吧?”張文卓說著站起身,準備離去,“在你看來,很大的注碼,我還未必看在眼裏呢,咱們還是改天再說吧!”“隻怕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七哥還是三思後行,我等你答覆!”康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象是看透了他的狼狽而逃,這讓張文卓更加氣惱,他真沒想到今天的談判會是這個樣子,倒像是被康慶揪著耳朵教訓,他強壓著灰溜溜的挫敗感,經過封悅病房的瞬間,不禁駐足,看著裏麵昏睡不醒的人,無法挪動腳步,這一切,既不是他想要的,也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金如川陪著田鳳宇,還有幾個商場上的夥伴在“羅馬”用過午餐,一起乘車回公司,象是突然想起什麽:“對了,老闆,我聽說封悅有快一個禮拜沒有到辦公室了哦!”田鳳宇剛剛收到小夏發來的消息,匯報遲艾吃藥吃飯的情況,聽到封悅的名字,立刻問:“怎麽回事?”“不知道,內部沒有消息傳出來,對外說法是休假。不過封悅不是那種動不動就休假的人,而且康慶也在城裏,沒理由一個人出國度假吧?你最近有和他聯繫嗎?”田鳳宇想著,撥了電話過去,可是直接轉到了秘書台:“一個多禮拜?”“是哦,如果一兩天也就罷了,可是一個禮拜還真是挺長,怎麽沒人接嗎?”金如川見他搖頭,更覺得蹊蹺:“難不成真是出國玩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雨波蘭街+柏林道風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曉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曉渠並收藏風雨波蘭街+柏林道風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