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洪波和鄒童,都挺擔心這事兒的,他倆的意思是,不應該逃避,該治還得要治。


    「再說吧,等他身體好了再說。」


    我隻能推辭,我不想讓蘇楊知道自己精神有問題。


    第二天,蘇楊醒了就說餓,我媽家的阿姨給送了熬的粥,這讓我特別欣慰,至少我媽沒有排斥蘇楊。我餵他吃了一碗,他胃口挺好的,吃得很開心。


    「喜歡嗎?」


    「喜歡,」蘇楊欣喜而直接地回答,「很好吃。」


    我覺得以前慡快單純的蘇楊,又回來了。


    「喜歡就多吃點兒,」我欣喜地回答。「看你愛吃,我就高興。」


    「留著晚上吃,」蘇楊的黑眼睛盯著我,終於問出來,「哥,我昨天是不是說了什麽瘋話了?」


    「什麽瘋不瘋?你說什麽我都愛聽。」我不知道怎麽說,隻好耍賴。


    「我說真的,哥,我是不是說什麽不該說的了?」


    「幹嗎不該說?」我真怕再說錯什麽,刺激到他,因此格外小心翼翼,「想說什麽就說,別放心裏,哥有分寸的。」


    「不是,不是,」蘇楊有點著急了,「我糊塗的時候亂說,不當真的,哥,你別往心裏去!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糊塗上來,就是控製不佳……」他說著說著,有點害怕似的,跟我說,「哥,我將來要是變成奶奶那樣,你別管我!」


    「胡說什麽呀!」盡管心裏給他這話衝擊得厲害,我也不敢太認真,盡量溫柔地說,「你怎麽胡思亂想呢?退一萬步,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哥養活你,伺候你。」


    蘇楊的眼淚,「刷」地就淌下來,這人很少哭,可是眼淚以來就格外洶湧,跟水龍頭一樣,又覺得難為情,彎著腿,趴在膝蓋上哭。他情緒這一激動,我的心立馬兒揪起來,連忙安慰他:「別哭,蘇楊,都過去了,別哭。」


    我坐在床邊兒,在他耳朵旁邊小聲地哄著,他哽咽的聲音傳來,說:「哥,我不是故意的,不想嚇你……我,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的。」


    「我明白,蘇楊,我都明白的,別傷心,都過去了,噓,噓,快別哭,待會兒護士來,以為我欺負你呢!」


    蘇楊扭身抱住我,埋頭在我胸口,他特別喜歡這麽抱著我。


    他燒還沒完全退,我甚至感到他的眼淚滲透衣衫,也帶著他炙熱的體溫。我見門外也沒什麽人,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輕輕地跟他說話,蘇楊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


    經歷那次跳樓事件以後,蘇楊精神好多了,醫生說可能也是因為他身體好轉,很多藥都可以停用的原因,有些藥物對精神的刺激挺大的。蘇楊偶爾還是會失神,可我覺得他可能就是在想什麽,不是恍惚不清。因為隻要我靠近他,他就會從沉思中醒來,和我說話,也不象剛開始那樣,不著四六的。


    我準備著給蘇楊辦出院,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結果,因為江洪波突然提出來的所謂專家,把我惹急了,和他吵起來。


    第89章


    江洪波推薦了一個特別有名的心理醫生,美國人,說會在香港停留一周,他都沒問我的意見,就請人幫忙預約了時間。那段時間,家裏人也不停地提這個問題,我媽甚至說,你就是要找男人,也好歹找個正常的,蘇楊將來指不定什麽樣兒,你不是自己找罪受嗎?別人無端的猜測,和無聊的關心,讓我格外懊惱。恰好這時侯江洪波撞槍口上,我就幹脆沖他發了火。


    「你們幹嘛都認定蘇楊有病啊?他現在好端端的,比誰都正常,把你們的好心都收起來吧!」


    江洪波也挺窩火,但他沒和我對著幹,輕描淡寫地說:「用得著發火嗎?什麽大事兒呀!」


    「你都沒跟我商量,就擅自作主,蘇楊在你心裏就這麽瘋,不看就要沒治了?」


    「你別犯渾啊,虎子,是這麽回事,他就在香港停一周,平時從來不接病人的,我是怕他的時間安排滿了,才沒和你商量,再說,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唄,幹嘛這麽沖呀!」


    鄒童當時也在,坐在一邊,難得地沒出一點動靜。


    江洪波對我挺忍耐的,沒硬來,一直好心地勸著我:「你自己看著來,我也沒說蘇楊怎麽怎麽的,人家也不是精神科,就是個心理醫生,幫病人疏解情緒的。你可別多想啊,我什麽時候說蘇楊不好了?」


    冷靜下來,我也為自己的不分青紅皂白感到難為情:「我明白,就是覺得憋屈,他們都不願意聽我解釋,不去仔細觀察蘇楊,他真的不是精神病。」


    「這是暫時的,別著急,」江洪波湊近了,開玩笑地安慰我,「再說,精神病怎麽了?我還不是找了個精神病,過得也挺樂嗬的。」


    鄒童耳朵尖著呢,頓時不樂意了:「江洪波,丫找死吧?」


    對待蘇楊,我現在是格外地留心,對人他狀態好很多,但身體和精神的恢復,都還需要一段時間,接他回家以後,幾乎衣不解帶地照顧著他。我媽也過來看過兩次,這個我確實挺意外,不管她嘴上怎麽反對,她和我大姨不一樣,我媽是個寬厚的人,心地好,就算她不接受蘇楊和我一起,但就事論事,她還是會同情蘇楊的遭遇,尤其知道奶奶跳樓,格外心疼這樣的人。


    又阿姨幫忙家事,王超鄒童他們也經常過來幫忙,總算是把那段日子熬過來,離專家去香港的日子越來越近,我有點發怵,不知怎麽把這事說給蘇楊聽,要是別人讓我去看心理醫生,我也會挺不慡的。


    可是,蘇楊沒有讓我為難,這一天,他自己說:「哥,師兄說有個很有名的心理學專家要去香港,江哥認識的,我去看看,好不好?」


    看來鄒童和他透過風兒了,我問他:「你願意去嗎?」


    蘇楊點點頭:「我願意,哥,我不想你替我擔心。」


    於是,在四月裏一個飄著牛毛細雨的下午,我帶著蘇楊,飛去香港。


    第90章


    蘇楊對香港沒什麽大感覺,這並不太出乎我的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出發前那晚,他就沒睡好,在飛機上也沉默不語,到了酒店才剛過中午,本來想帶他去山頂,結果他賴在床上不動。


    「我累,哥,咱就在酒店呆著,行不行?」


    「行,你困就睡會兒,晚上我們再出去。」


    「那你幹嘛?」


    「啥也不幹,陪著你睡。」


    我脫了外套,掀被子和他並排躺著。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在安寧的下午,什麽都不做,相擁著打盹兒。蘇楊的肩膀瘦削而光滑,過了一個冬天,膚色捂得格外發白。我忍不住啃了他一口。他「嚶嚀」一聲,回頭看著我,我們的嘴唇啀有咫尺,不親白不親了,於是我探頭過去,撲捉住他柔軟細膩的唇……


    上次和他親熱,還是賭氣在「九重」的房間,粗暴地報復。冬去春來,期間發生了那麽多天翻地覆的事,把我們的世界徹底改變。再次肌膚相親,恍如隔世,那種感覺,既有點滄海桑田的慨嘆,又是守得雲開的釋然。我們做得很溫柔,象出發前,下得纏綿的春雨,輕輕的,無聲無息,愛在催眠般的雨聲中紮根進生命的土壤,盤根錯節地,長在一起,結合,糾纏,直到分不清彼此……


    從午睡中醒來,夜色已經降臨,窗外是維多利亞海港無以倫比的燈火,整個中環象個巨大的水晶盒子。蘇楊氣息輕柔而勻稱,朝窗外躺著,癡癡地看,好像醒來很久,卻連姿勢都沒變,眼神更象凝固了,半天也不眨一下。


    「早醒了?」我從身後抱著他的腰身,在他耳邊詢問。


    「不知道,」他夢囈般回答,「有一會兒了吧?」


    「餓不餓?」


    「有點兒。」


    「蘇楊,你是不是擔心什麽?」我終於忍不住,索性問他,「心裏有什麽就跟我說,別藏著。」


    他轉過身,埋身在我懷裏,用心地說:「我那天說的,你得當真,哥,我將來要是瘋了,你別管我。」


    「別說這些不靠譜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小心翼翼,誠惶誠恐,今天發現有些話還是要說明白,幫他定心,「你既然提起,哥也有話和你說。」


    這些話在我心裏堆積很久,在蘇楊奶奶出事那天,我就想說,或者如果當時鼓足勇氣說了,也不會橫生出這麽多麻煩,以至於他可能還能還懷疑,我如今不過是憐憫他的狀態。


    「你的過去,哥已經想開,絕對不追究,你別在心裏跟自己過不去。以後,咱倆什麽事都要開誠布公地談,不掖藏,不隱瞞,成不?」


    「不是瞞你,哥,我是真沒臉說,沒臉想那一段。」


    「那正好就把它忘了!咱倆都給它忘了,沒什麽大不了,就當做場夢。」我抬起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以後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得給對方機會,凡事商量著來,兩口子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你看江洪波和鄒童,打了八年,分都分了,這不是又回到一塊兒了?貨比三家,對比以後,發現還是原來的好。」


    「你也對比了嗎?」


    我給他問住了:「不用比,你就是最好的。」


    「可是,叔叔阿姨……他們會很失望。」


    「這些你別擔心,現在兒媳婦那麽多,他們應該感謝,我給他們找了個和氣好說話的小夥兒呢!慢慢來,他們肯定會接受你,連我大姨都不管江洪波和鄒童折騰,何況我媽,她可比我大姨心地寬厚善良多了。」摸索著他清秀的眉眼,我無法表達心裏失而復得的喜悅:「蘇楊,我再也不會放你走,再也不會……我是真喜歡你,太喜歡了,從來沒這麽嚴重地喜歡過一個人。」


    「嚴重?」他眉毛不解地挑挑。


    「非常嚴重。」我將錯就錯,「如果你不允許,不配合,後果會更嚴重!」


    他的眼睛帶幾分濕潤,卻笑了:「你威脅我?」


    「赤裸裸地威脅。」


    「我要是不答應,你就動手啊?」他的眼睛亮晶晶地,帶著笑意地挑釁,我突然覺得他再正常不過了。


    「……我以後要是犯混,你就還手唄!」


    「打不過你怎麽辦?」


    「所以得鍛鍊身體,增強體質,富國強兵,沒有打不過的。」


    「好!就這麽辦!」蘇楊摟住我,言語間掩飾不住的喜悅和幸福:「哥,我也很嚴重地喜歡你。」


    第二天,我們坐船過海,去了醫生的辦公室。


    蘇楊自己進去,我隻能在外頭坐著等,過了好久,至少有三個多鍾頭吧,他才從裏頭出來。我挺著急的,問他怎麽樣,他沒說什麽,就是聊天兒。我半信半疑地,也不能多問。專家同誌還挺神秘,也不打算和我談蘇楊的情況,弄得我特多餘。後來我回去給他打電話,他才說蘇楊的恍惚反映,是人在打擊的正常反應,隻要以後情緒安穩,心情舒暢,就不會有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羊入虎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曉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曉渠並收藏羊入虎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