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楊低頭瞅了瞅,完全沒當回事:「可能是不小心磕哪兒了吧!」


    這不是我第一次發現他身上有傷,他總是拿磕碰來搪塞,我也不怎麽太追問,他確實有些疤痕體質,碰一碰就容易淤青。可不知為什麽,今天我就覺得格外蹊蹺,就是想刨根問底。


    「碰哪兒了呀?」


    「我怎麽記得,我就這樣兒,不禁碰,明天就好了。」


    「不是有人欺負你,你不跟我說吧?」


    「都這麽大,誰欺負我啊?」蘇楊笑了,好像我的擔心多餘得幼稚可笑,「你當我是小孩兒,還打架鬥毆的。」


    我沒再問,跟他一起,在洗手間給賽文梳毛。賽文特喜歡這一招,一舒服,就是滿臉的賤樣兒,看得我心裏直樂,剛剛那點兒不愉快也就悄悄地溶解了。


    「你要是有什麽難事,得跟我說。」睡覺前,我站在蘇楊的臥室門口,對他說,「哥能幫的,就一定會幫你。」


    蘇楊洗過澡,皮膚紅瑞而光滑,他點點頭,目光透露出一股難言的感激,象是昏暗的夜色裏,忽然閃過的星光。


    「我知道,謝謝你,哥。」


    兩天後,我帶蘇楊去醫院拆石膏,片子顯示他恢復的很好,就是手臂吊了那麽久,肌肉有些萎縮,使不上勁兒。醫生讓他握拳看看,蘇楊按照醫生說的做,他的手很大,手掌薄,手指長,指甲秀氣而有光澤。上帝就是偏心,帥哥連細節都會長,哪裏都不糊弄。但是王超說,手掌薄的人,命不好,我忘了問他為什麽。


    從醫院裏出來,我讓蘇楊在車上等,我去超市買煙的時候,給江洪波打了個電話。江洪波說鄒童已經醒了,精神還行,不讓我去看,說讓他歇歇再說。我覺得他倆現在需要些單獨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去打擾。剛掛了電話,王超這追命的就來了。


    「我說你最近忙什麽呢?把兄弟都忘了呀?」


    「家裏事情多,沒空兒。」


    「算了吧你,我看你是家有仙妻,怕不看緊了,回頭弄丟了吧!」


    「你少嘰嘰歪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我歪頭夾著手機,掏出皮夾找錢,那收銀的小姑娘偷偷地掩著嘴笑,好像我腦袋上長倆角似的。


    「吃飯吧,老長時間沒看見你,怪想的。」


    「這話說得可真假,」我無情地拆穿,但也沒有拒絕,「成,我本來要帶蘇楊去吃‘江南水鄉’,你有興趣不?」


    「你不怕我把你的小直帥勾走啊?」


    「那怎麽可能?」我繼續跟他扯,「蘇楊又不瞎。」


    「哎呦,您這話說的,真是損到家了。」


    他就是這麽個欠收拾的人。


    我其實不怎麽愛讓蘇楊和王超見麵。以前兩個人不熟還好,表麵樣子都還裝得來,一旦關係不再陌生,王超那人挺輕浮的,我怕他壞事兒。但偶爾見一次,應該不至於怎麽樣。況且,蘇楊也知道我和王超關係好,如果老不見麵,弄得我好像故意做姿態似的。


    「江南水鄉」的老闆是個寧波女人,說起話來,跟唱歌一樣動聽。她跟我和王超都熟悉,寒暄過後,就送我們到樓上,那裏有個我最喜歡的vip房間,視線很好,整麵牆都是窗戶,外頭就是「嘉寧湖」冬天壯闊的水域。


    剛坐下蘇楊就去洗手間,讓我幫他點,我正看著菜單,王超突然伸過頭,跟我說:「‘悍馬’也在啊!」


    「哪個‘悍馬’?」


    「裝糊塗不是?」王超嘖嘖地,「追鄒童那個啊!」


    「哦,沒注意,外頭那麽多車。」


    「靠,那麽招風的車牌,你見過幾個啊?」


    我心裏琢磨著江洪波和鄒童的鬧心事兒,不愛在這種掃興的話題上浪費時間,讓他趕緊看看要吃什麽。蘇楊回來了,手上還是濕的,他不怎麽愛用烘手機,垂在桌子下晾著,那姿勢特別可愛。


    「想吃什麽啊?」明明知道問也白問,我還是習慣性地徵求他的意見。


    「讓王老師點吧,我不懂。」蘇楊規矩禮貌地說。


    我卻禁不住笑場:「哎呦,王老師教哪一科?寒假了,不開個補習班啊?」


    「咱是體育老師,主攻床上運動。」王超這人強在臉皮特厚,大言不慚地說:「憑藉多年研究觀察,我國急需性知識科普,如果有機會,還是有必要開班授業,不知佟老闆是否有興趣注資?」


    蘇楊一邊笑著,臉「騰」地就紅上來,跟個處男一樣純情。


    「你行了啊,人家蘇楊還把你當正人君子呢!」我警告他,嘴上安個把門兒的。


    「這怕什麽,男人麽,互相講個黃色笑話,有利於迅速增進彼此的感情!」


    蘇楊這個人在外麵話不多,很安靜,隻要你說話,他都會專注地聽,但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不太插嘴。這樣的溫順脾氣,讓別人感到安全,沒有什麽殺傷力,越是愛出風頭愛抬槓的人,越喜歡跟他這樣的交往。


    我和王超說了點藝術節的事,蘇楊手機忽然響了,他朝後挪了挪椅子說:「哥,你跟王老師先吃著,我去接個電話。」


    「是不是女朋友查勤啊?」王超笑著逗他。


    「不是,」蘇楊從容地解釋,「他可能是問我拆石膏的事。」


    蘇楊拉開包廂的門,溫柔地說了聲「餵」,聲音漸漸地消失在走廊裏,估計他是找陽台那裏聽了,說什麽甜言蜜語,還怕人聽的。我心裏又別扭了。


    王超的透視眼,很快掃描出我的心理活動,意味深長地說:「怎麽?不是滋味了啊?」


    「吃你的吧!」我語氣不悅。


    「跟我火什麽?」他橫我一眼,「我說你吧,就是閑的,外頭什麽樣的男人沒有,沒要弄個直的。還怪你煩心,就是自找的,活該!」


    「嘴上吃著,還有功夫說話,不累呀你?」


    「是朋友,我才提醒你。」他難得地嚴肅,「你看他接電話那賤樣兒,就是給女朋友管得死死的,你哪有機會?再說了,他那麽直的小孩兒,你好意思把他拉進圈子?你姐,你家裏,要知道了,說不定還不如江洪波家裏寬容呢,估計就得把蘇楊廢了!」


    第27章


    才不至於呢,我暗暗琢磨著。我爸媽不怎麽太管我,我姐雖然有些怪脾氣,但也並非不講道理的人,再說,我早跟她說過我什麽樣,她頂多需要時間適應罷了。但是,王超的話,有一句說進我心裏,蘇楊是直的,就算他跟羅建梅不成,也有的是好女孩兒去選擇,他可以平穩幸福地過一輩子,跟我在一起,有什麽能是保證的?我又想起江洪波和鄒童。


    我去看鄒童的那天,整個早上都是陰沉的,晌午的時候才稍微出了些日頭。鄒童正坐在床上,病號服外麵套了件對襟兒的厚毛衣,手上紮著針,江洪波餵他喝粥呢。我們已經熟悉到連招呼也不用打,我就坐在沙發裏,看著江洪波低聲地問他:「再吃一點兒?」


    鄒童扭頭躲開,聲音依舊透著虛弱。「不了。」


    江洪波沒勉強,把保溫瓶擰緊了,放在桌子上:「那過會兒再說吧,要不要用洗手間?」


    鄒童點了點頭。


    幾天沒吃東西,加上這一場病,鄒童消瘦得厲害,垂到床下的腳腕,細得跟小孩兒一樣。江洪波給他找來拖鞋,讓他趿拉著,一手幫他拿輸液的瓶子,一手攙扶著。鄒童有點兒怪癖,也就江洪波能那麽碰他,別人的話,人家嫌棄。所以,我也沒上前去幫忙。他的重量靠在江洪波的懷裏,兩人進了洗手間,不久,細細的水流聲傳來。


    洗漱幹淨出來,鄒童躺在床上,似乎有些累,半夢半醒地跟我說了幾句,就有些迷糊了。江洪波給他蓋好被子,整了整枕頭,又檢查他手上有沒脫針,才鬆了口氣,示意我到外麵談。鄒童病房的外麵有個小小的客廳,護工老鄭坐在那兒,他都快成鄒童專用的了,相處多也比較熟,老鄭也比較上心。江洪波在錢上又很大方,每次鄒童住院都盡量找他,倒是對雙方都好。


    「我出去吃個飯,」江洪波跟老鄭說,「鄒童睡了,麻煩您幫看著點兒,他醒了我要是沒回來,餵他喝點兒湯,在綠色那個保溫瓶裏熱著呢。」


    「好,您放心吧,不用著急回來。」


    從住院部走出來,我見江洪波累得夠嗆,不想他再勞神駕駛,就上了我的車,問他想去哪裏吃。江洪波長長嘆了口氣,說他真想回家躺一會兒。我住得離這裏很近,蘇楊一早就出門了,這時間,正是寵物店小夥子帶賽文散步的時間,就問他要不要去我那裏。


    「行,就去你那裏坐一會兒吧!」


    我給阿姨打了電話,她正好在我家,我讓她幫著準備兩個人的午飯,她欣然答應了。阿姨是做家務的好手,我們到家的時候,她已經把菜啊肉的都已經切好,下鍋炒一炒,熱湯麵端上桌,簡簡單單的家常菜就弄好了,在外頭吃慣的人,倒是格外愛吃。


    「也沒時間準備,太簡單了,」阿姨離開前,不好意思地說,「下回早點跟我說,給你們做還吃的。」


    阿姨手藝不錯,我吃著吃著,心裏就想,以後蘇楊自己在家的時候,我就讓阿姨過來給他做著吃好了。江洪波吃得很快,看來是幾頓沒吃好,他臉上疲態盡現。快過年,公司都不怎麽忙,他大概都在醫院伺候鄒童呢。


    他點了一支煙,朝後坐著,仰頭吐了幾個眼圈兒,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的眼神在瀰漫的煙霧背後,顯得深邃而憂傷。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江洪波的語調裏,帶著前所未有的茫然。


    第28章


    「以前出差,特別想家,老是掛念他一個人在家,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恨不得趕緊忙完,好回去陪他,總是想跟他一塊兒。可是,前段時間他出國,我卻……很享受一個人的生活,不用擔心他是不是生病,會不會發脾氣……很自在,很隨意。虎子,我真覺得,我跟鄒童都變了,和以前不一樣,最近也是常常患得患失,煩起來就吵,連起碼的耐心都沒了。」


    「哎呀,你倆從認識那天,嘴上消停過嗎?吵吵就分手,也不是你的作風啊!」


    「不是,那天也是氣頭上。」江洪波彈了彈菸灰,一宇一句地說:「我不捨得他,真是不捨得扔下他不管。追他的人也不少了,可這些年,他死心蹋地跟著我,我能沒感覺嗎?鄒童這人有點認死理兒,你看他精得跟什麽似的,有些事情上特別傻,一根筋。」


    「那不就截了,別想太多,倆人一起過,誰能沒個摩擦,什麽話也別說絕了,給自己留條後路。」


    江洪波沉默他抽著煙,不再說話,我明白有些事,他依舊困在心裏,不肯拿出來與我商量。我也沒刨根問底地,感情這本糊塗帳,沒人能弄的清楚,象王超那種號稱「大明白」的人,隻是還沒有遇見讓他發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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