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厚厚的雨簾,加上他也給風吹得夠嗆,蘇楊似乎沒怎麽認出我,他四周看了看,確定我是在和他說話,他走到車跟前,吃驚地笑了:「我沒看出來,不用了,學校那頭肯定堵車,我等公車就行,快要來了。」


    「你上來吧!堵的又不光是私家車,公車不堵啊?快點兒,雨水刮進來了。」


    他猶豫了下,拉開車門,坐了進來。他的頭髮都濕透了,白襯衣貼在身上,他不算太結實,但非常勻稱。


    「我怕是要把你的車弄髒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髒了再洗,我對車沒有過分情結,就是個交通工具。」路上一片雨霧瀰漫,可視度很低,車子開得都慢,顯得有點堵,車裏舒緩的音樂,讓人很放鬆,我覺察出蘇楊有點局促不安,估計他有點不好意思,我繞那麽遠的路送他回去。


    「我和王超是多少年的朋友,他讓我照顧你,我就得負責啊。」我說著笑了笑,「再說,這麽大的雨,你坐公車回去得耗多久?」


    「本來剛剛有輛車,但司機沒停,可能車上人已經太多了。」


    我心裏感謝那個沒開門的司機:「是吧?說不定下輛車也不會停。我送你也是義務,反正很快大家就在一起工作,同事應該互相幫忙的。」


    我說著打了個噴嚏,似乎感受得到傑西卡,tracy她們在雨裏等車的怨念。蘇楊沒看出我說這話時的心虛,他看著前麵那輛車,說:「你是老闆,我是員工,也不太算同事吧!王老師說,你是特別嚴厲的人,要我平時多注意。」


    王超在電視台做藝術指導,一般下麵的小孩兒都叫他「王老師」,拽得四五八萬似的。這種人麵獸心的人當老師,不是誤人子弟嗎?這些話我當然不會和蘇楊說,我偶爾趁紅燈時偷偷看蘇楊,他很安靜,不是特別愛說話,但有問必答,而且回答得不敷衍,也不羅嗦,家教很好的樣子。


    「你怎麽認識王超的?」我有點開始沒話找話了,路程比想像得要長,我有點擔心賽文要在我的地毯上撒尿了。兔崽子,你給老子憋住!我默念,仿佛看見賽文闖禍後歪著腦袋假裝無辜的狗臉。


    「我在市電台幫忙做個節目。正巧去開會的那天,王老師碰見,他說,他在做的藝術節演出也需要幫忙,他說我聲音不錯,就選上我了。」


    典型的以權謀私啊!我在心裏將王超這畜生罵了個夠。這時,我手機響了,我看了看來電顯示,笑了,對蘇楊說:「哎喲,你看,王超的電話,估計是關心你的。」


    我說著接聽,王超的聲音不大:「你不是動真格的吧?」


    「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你剛剛說的。」


    「對啊,他在我車上呢,你和他說話?」一想到王超氣急敗壞的嘴臉,我都要樂開花了,但表麵裝作平靜,將手機遞給蘇楊。


    「喂,王老師,您好。對啊,等不到車,還得麻煩佟總送我回去。好,我會的,謝謝您,好,我記住了。」蘇楊基本沒說什麽有實際意義的話,就是一直在回應王超的問話之類,寒暄過後,聽到他說:「那好,我把電話交給佟總。」


    「喂,」我語氣悠閑,聽不出什麽情緒,「明天我找你吧!」


    「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等我跟你算帳!」王超小聲地威脅我。


    我合上電話,實在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你覺得王超這人怎麽樣?」


    「挺好的,特別熱心。」蘇楊誠懇地說。我分不出他是真的覺得王超人好,還是在應酬我,這個人說話總是給人很真誠的感覺,就算他在寒暄和搪塞,也讓人覺得很舒服,真是見鬼了!


    車子聽在過江大橋前麵,好像出了事故,交警,救護車一堆,擁擠著,封了好幾道,結果都堵住了。蘇楊似乎也看出不太可能過得去,他的臉上焦急而內疚:「我還是在這裏下車吧!我走過橋,應該還有車站。」


    「這麽大的雨,不等你過橋,就給吹江裏頭,捲走了。」不管我懷的什麽心思,也不可能這時候讓他下車,「不過,我還真沒法在這裏這麽等,我家裏有兒子等我呢。要不這樣吧!你要是不嫌棄,今晚就住我家,我家離這裏不遠;如果你不習慣,晚點雨停了,你再坐車回去,我家到你學校有直通車。」


    蘇楊似乎不太情願,但他沒辦法,因為他對這一帶似乎不熟,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自己回學校。況且,他不怎麽好意思忤逆我:「真是太麻煩您,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做了個u-turn,開上濱江路。


    「您兒子多大了?」


    「一歲半。」


    「叫什麽名字啊?」


    「賽文。」


    「佟賽文?真好聽,誰取的名字啊?」


    「我取的。」我笑了笑,故意沒告訴蘇楊,賽文就是隻狗。


    我把車停進車庫,他跟在我身邊,有點擔心地問:「您太太不會介意嗎?」


    「不會,」我慡快地回答,順手按了電梯,「我沒結婚。」


    「叮」地一聲響,電梯門開了,裏麵是暖暖的金色燈光,反she在金屬的四麵牆壁上,和陰暗的車庫形成鮮明對比。我愉快地邁進光亮的電梯,沒有錯過蘇楊臉上憂鬱的錯愕,他肯定覺得我是個作風有問題的人。


    第4章


    賽文果然憋壞了,我一開門,他就撲上來,我是習慣這小子的無禮,可想到今晚有客人在啊,隻得訓斥:「賽文,你老實點兒!」


    蘇楊「撲哧」地笑出聲:「原來,嗬嗬,是這麽回事啊!」


    他不怕狗,伸手就去摸賽文的大腦殼。賽文長得「狗」高馬大,加上無法無天,看上去挺嚇人的,難得蘇楊似乎並不害怕,還和它玩得挺高興。賽文對新鮮的氣味簡直興奮極了,又是撲又是舔,顯得特別沒素質。


    我留他倆在客廳玩,先回房間拿了身幹淨的衣服,告訴蘇楊:「你先洗澡吧!這身是新的,我沒穿過,你穿能大點兒,將就著吧!賽文憋了一天,我得帶它出去上廁所。」


    「哦,反正我也濕了,我帶它出去吧!」


    「不用,它大小便可快呢,我一會就回來。」


    我關上門,看見蘇楊束手站在沙發的旁邊,他的身影,趁著天灰色的牆壁,象張美麗的油畫,在諾大的客廳裏,顯得伶仃,卻有股遺世獨立的味道。


    賽文似乎比我更著急回家,很痛快地解決了,一進門,它準確地找到蘇楊的位置,坐在衛生間邊上盯梢,它回頭看著我:「汪汪」地叫了兩聲。


    「人家洗澡呢!你這個流氓。」我蹲下身,沖它招招手,它果然受不住誘惑跑過來,在我懷裏可勁兒地耍歡。我在它背上給他撓癢癢,它high得跟吸毒了一樣,我小聲地和他交流:「爸爸也想衝進去啊!可惜,不行,你王叔非劈了我不可!到時候你就是孤兒啦,誰管你拉屎撒尿的呀!」


    正念叨著,蘇楊出來了。他正用大毛巾擦頭髮,小臉給熱氣熏得紅撲撲的,整個人看上去象剛出爐的提子麵包一般的誘人。賽文再也不貪戀我的懷抱,轉身沖他就撲了過去,這狗真的是一點教養都沒有,我那些送它去學習的錢算是白花了。


    蘇楊並不介意,他問我:「有沒有狗餅幹?」


    我走去廚房的櫃子,將餅幹的袋拿出來。我家的狗糧都要藏得高高的,不然這兔崽子老是偷吃。蘇楊放在手心裏,握起拳頭,在賽文的鼻子四周繞著。賽文情不自禁地去跟隨他的拳頭,可他就是不給它吃,放得低低的,賽文這個為了吃什麽氣節都沒有的雜種,就真的趴在地上,去接近他的拳頭。可蘇楊依舊不放手,直到賽文在那裏趴了半天了,他才將手裏的餅幹給它吃,還在它的頭上輕輕撫摸說:「goodboy!」


    「你挺有招兒啊!」我站在他身邊說,「這傢夥通常軟硬不吃的。」


    「我以前也有一隻……」他突然停了,似乎引起什麽不愉快的回憶,便自己打住,不說了,反倒問我:「你怎麽給它起了這麽人性化的名字?我開始真以為賽文是人名呢。」


    「狗名都用濫了,」我穿過他們身邊,走進廚房,「外麵雨大,晚飯隻好在家將就了。」


    「我什麽都行。」他連忙說,怕給我惹麻煩。


    我拉開冰箱,還好阿姨上周有往冰箱裏補貨:「冷凍的水餃還是餛飩,你想吃哪個?」


    「隨便。」果然是我預期裏的回答。


    「其實二者也沒差別。」我嘟囔著,揀了水餃出來。


    「我能不能用用你的電話?我出來忘記帶手機了。」他站在廚房門口,客氣地問我。


    「可以啊,座機手機都行。」


    我一邊安靜地等著水開,一邊聽著他在電話上溫柔的語調,那頭估計是他女朋友,王超說他是直的,估計就是這個原因了。他沒說幾句,很快掛了電話。他又走回廚房邊,微微靠著門口,問我要不要幫忙。


    「哪有什麽忙可幫的?」我忍不住好奇,還是問,「你女朋友啊?」


    他有點害羞,點了點頭。我就沒說話,廚房裏靜悄悄的,水開了,氣泡滾上來,發出「咕咕」的聲音。蘇楊也沒說話,他默默站著,似乎有點心事。水餃很快好了,我裝在盤子裏,問他要不要吃蒜。


    「不吃。醬油都不用。」


    「那有味道嗎?」


    「我口輕,不愛吃鹹的。」


    我家的餐廳帶著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見大江橫過,視野很是寬敞。此刻大片黑雲密布,雨依舊下得猖狂,我想,蘇楊今晚是肯定走不了了。他不時往外看,偶爾黑睫毛忽閃著,似乎被那肆無忌憚地拍打玻璃窗的雨簾迷惑了。他肯定知道自己長了雙迷人的眼睛,才敢用那種幾乎出神的目光凝視遠方。


    「你女朋友什麽樣?」我打破安靜,問他。


    「我有照片,你要看嗎?」他說得很認真。


    「好啊。」


    他掏出錢包,裏麵放了張他倆的合影。長長的頭髮,大眼睛,跟個洋娃娃一樣,不過女人不該找漂亮男人,尤其蘇楊這樣的,會搶走別人注目的焦點。蘇楊在照片上絕對是占盡上風的,他穿著白色的毛衣,笑得跟賽文似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反正我說不明白的,就都推到賽文身上。


    「真漂亮!」我誇的其實是蘇楊。


    「謝謝,」蘇楊臉紅了,「她非讓我裝著合照,說如果有女孩子搭訕,就要讓她們知難而退。」


    「哎喲,還挺厲害的啊。」


    「她要強。」


    「愛說的算啊?是不是老欺負你?」


    「那倒沒有,」蘇楊的臉上突然有點憂鬱,「她對我挺好,嗯,挺好的。」


    坦然如蘇楊,如今這稍微躊躇的語氣,讓我有了點兒底。吃完飯以後,我們看了會電視,他住校的,似乎並不經常看,什麽節目都不知道。他看見我有很多dvd,於是挑了個片子,是個舊片,叫做「familyman」。我都不記得自己有這個片子。微波了爆米花,他一盆,我一盆,坐在沙發上,中間夾著特沒眼力件兒的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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