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芙洛拉打回來的電話之前,五條悟正坐在伊地知潔高開著的車上。


    夕陽西下時分,太陽懸掛在地平線上,潑開鋪天蓋地的紅,濃烈的樹蔭將麵前的道路能見度掩蓋得有些低。伊地知打開車燈,順便透過後視鏡看到了五條悟的模樣。


    因為帶著眼罩,隻要他不看手機也不發出聲音,其他人實在很難判斷他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不過伊地知由衷希望是後者。


    這讓他能稍微鬆口氣,緩解一下每次隻要見到五條悟就會條件反射般高度緊繃的神經。


    看一眼車載導航上的時間,他記得五條悟試圖給什麽人打電話應該是快一個小時之前的事。


    他猜測電話那頭應該是對方的某個學生,而且是格外偏愛那種。


    因為他們剛從任務點回來,臨走前還不巧碰到了咒術總監內藤拓也。


    作為經由禦三家聯合指派,由內閣總理大臣任命的政.府內設咒術師最高機關的首長,內藤拓也對五條悟的態度一直有些微妙。


    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頭痛,不滿,忌憚到畏懼,種種都有。


    畢竟明麵而言,內藤拓也應該算是政.府的人,也是與咒術界合作的核心人物之一。所以他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如今掌控著咒術界的禦三家。


    禪院和加茂家還好,畢竟他也是政界摸爬滾打幾十年爬上來的人,處理起與這些複雜家族之間的關係還算熟練。


    但五條家比較特別,因為他們家族內外上下幾乎完全由五條悟一個人說了算。而非常不幸的是,五條悟這個人也非常難搞,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並且不受任何威脅。


    伊地知不清楚內藤拓也到底和五條悟說了什麽,兩人隔著段並不近的距離,總共也就交談了不到十分鍾的時間。


    然後五條悟就轉身坐上他的車,全程沒說過任何話。


    這算是常事,每次隻要見過與高層相關的人——不管是咒術界的,還是與政府方麵相關——五條悟總會沉默片刻。


    但是考慮到對方剛祓除了一個評估等級來看很難纏的特級咒靈,又沒吃到來的路上就反複提起過“非吃不可”的甜甜圈,伊地知也不好說到底是哪方麵的原因影響更大。


    他不知道,更不敢問。


    過去唯一一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顫抖著嗓音詢問對方“是在煩惱什麽嗎”,結果卻得到一句莫名其妙的“在有點後悔呐”。


    “後悔?”伊地知疑惑。


    “後悔剛才沒直接弄死他們啊。”


    明明是在說想回頭去殺了那一屋子的高層人員,他卻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好像隻是在遺憾今天天氣不夠好,聽得伊地知渾身一顫,連開車的手都僵硬住。


    “您別開玩笑了。”他感到一種幹澀感從喉嚨蔓延到嘴唇。


    “是嗎?”五條悟的聲音繼續從後座傳來,輕慢又冷淡,“那要不這樣,十分鍾……感覺等得有點久誒,那就三分鍾吧。三分鍾內,前麵有幾個彎我就回去殺幾個老東西怎麽樣?”


    他嚇得兩眼一黑,差點直接連人帶車撞出護欄。


    身後的人還在慫恿,聲音聽起來有種來勁的輕微興奮感,又冰涼,又有點神經質。落在伊地知的聽覺裏,就跟凶獸磨牙的聲音沒有兩樣。


    他說:“來嘛來嘛,試試看。就讓伊地知的運氣來決定那些爛橘子的生死好了,開快點的話,說不定正好能湊齊所有人頭數哦。”


    “五條先生……”他請求不出更多,幾乎是趴在方向盤上,後背爬滿冷汗,耳朵裏全是心跳泵出血液拍打在耳膜上的雜音。


    “什麽啊,你在哭嗎?”


    簡直要命,這種恐怖的事今天不會又來一次吧?


    伊地知越想越坐立不安,忍不住抬起視線一遍一遍打量後座上的男人。


    沒過一會兒,他看到五條悟忽然動了動,伸手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嘴角也沒再繃得那麽緊。


    看起來給手機對麵那個人打電話是件讓他會心情好轉的事。


    而能讓他這樣的人很少。


    所以伊地知幾乎是立刻就猜測出,那個人應該是他很偏愛的一個學生。


    電話很快接通,他開口:“喂——啊,忘記提前跟你說了,明天……野薔薇?”是純粹疑惑的語氣,那看來本該接電話的人不是釘崎小姐。


    “……這樣啊,那你們先繼續玩,等她回來再告訴她我打過電話好了。”


    再次接到電話是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八點過後。


    也不知道那頭的人說了什麽,五條悟突然出聲:“停車。”


    這裏已經離高專很近了,伊地知有些慌張地照做,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幹嘛。


    緊接著,他看到五條悟朝他揮手道:“你先走吧。”說完就直接發動術式瞬移離開了這裏。


    到達芙洛拉所說的地方不過三秒鍾的事情。


    即使這片廣場到處人滿為患,燈光迷亂得令人應接不暇,但六眼想要找到她更是隻用一秒鍾不到的事。


    因為星之彩術式所帶來的色彩,再多外力也掩蓋不了的唯一特殊。


    他總能第一個看到她。


    所以在確認所有學生明明都是安全的短短一秒內,五條悟難得沒能立刻反應過來這到底怎麽回事,然後就被無數亢奮尖叫的男男女女衝過來熱情包圍淹沒。


    作為在場身高最高的人,再加上六眼的視力,五條悟不用費力也能清晰看到幾個學生站在人群外,帶著滿臉劫後餘生表情慌忙跑路的樣子。


    大概是知道理虧,所以芙洛拉全程不敢回頭。


    可星之彩還是伴隨著她迅速離開的身影,在六眼視線中抹開一道根本無法忽視的鮮麗光色,最後逐漸消失在街角處。


    原來把自己叫過來就是因為這個啊。


    五條悟這麽想著,倒也沒拒絕周圍正尖叫不已的粉絲群,熟練扯開一個標準的營業式笑容,彎腰接受了身旁一個可愛女孩的合照請求。


    “哦哦哦,很喜歡老師嗎?好的呀,這份心意有好好收到。”


    “拍照嗎?當然可以呀。要戴這個一起拍?沒問題,完全——不介意。”


    “誒?你cos的是誰啊?兩麵宿儺還哭著要老師抱是不是太過分了?人設呢?考慮一下你作為詛咒之王的麵子啊。”


    “價格?什麽……啊,約單的價格啊。”


    “對呀!剛才那位淡粉色頭發綠眼睛的漂亮小姐說,其他幾個人都是她約單來陪她的coser,簡直太還原了!還有老師你也是!你看起來真的戴著眼罩也能看到東西誒!怎麽做到的!”


    “這個啊,是特製的啦,這樣比較還原嘛。”


    “不愧是東京最貴的五條老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我一定努力打工約您的單!”


    “最好不要哦。”五條悟低頭笑下,“打工掙的錢還是自己好好留著啦。”


    少女捧住胸口,被遮了半張臉也依舊盛世美顏的笑容攻擊到心跳都開始淩亂,臉上表情分不清到底是太幸福還是太痛苦,看著離暈過去已經不遠了,嘴上還在說:“可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老師逛街!拜托了老師,請您說出價格讓我死心吧!”


    “這樣啊。”五條悟漫不經心地想了想,繼續笑著回答,“不過暫時不行哦。老師已經被剛才那位綠眼睛的可愛小姐定下來了嘛,後麵一段時間都是哦。價格確實很貴的啦,畢竟是‘東京最貴的五條老師’……什麽?陪伴主題?啊,應該是驚喜吧,確實挺‘驚喜’的。”


    畢竟這還是芙洛拉極少有的,會主動打電話來求助的情況。


    當初在發現壓力型教學方式會適得其反以後,五條悟就著意觀察過芙洛拉很長一段時間,並最終完全改變策略,轉而用了一種聽起來有些過度保護的鼓勵性辦法。


    “‘隻管放心去做,不管結果有多壞都會有老師幫你處理好’?”夏油傑有次這麽評價他,“這可不是你的風格。悟向來都很不讚同過度保護學生這種事的。雖然實際上,你確實在這麽做著,明裏暗裏給學生們收拾了很多他們暫時還搞不定的爛攤子。可掛在嘴邊明說,倒是從來沒見過。”


    “不怕她將來成長不起來,隻會依賴你了?”夏油傑嘴上這麽問,語氣裏倒是沒什麽擔心的意味。


    “因為她其實並不是真的需要我這麽做。”五條悟隨意解釋,“傑也看得到的吧?其實任務也好,其他事也好,芙洛拉每次自己總能處理好。”


    “她隻是需要這麽一句話在這裏而已。”


    和常見的得到承諾後,就會不自覺放任懈怠與下意識依賴不同。


    芙洛拉反而是那種得到承諾後就會更加情緒穩定和獨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輕易麻煩對方的類型。


    這點一直讓五條悟覺得挺意外的。


    所以在接到她報出地點的電話時,五條悟毫不猶豫就選擇了趕去現場。


    這個象征著求助的電話令人意外。


    而她打電話居然是為了這個,更讓人意外。


    而三個意外,就是芙洛拉沒想到自己連大樓門口都沒出就被對方逮到。


    就算早就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他漂浮在半空中的樣子,她還是被嚇一跳。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


    換了任何一個人,在天黑以後突然回頭,看到個身高一米九五的高大男人,跟鬼魂一樣飄在走廊外的半空中,都會被嚇得半死。


    也難為她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能注意到一個沒必要的細節——這人閃現到東京市區之前是在敷唇膜嗎?怎麽在這種光照昏暗的環境裏看起來,都能顯得嘴唇又潤又亮的。


    但是,打住。


    光是腦補一下對方敷唇膜的樣子都覺得好詭異。


    還在她腦子裏胡亂想著些有的沒的,五條悟已經彎下腰,踩著護欄躍進來。


    動作利落輕快得像隻貓,落地時甚至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那不可思議的身高和體型都是影子匯聚而成,所以根本沒有任何重量那樣。


    沒給對方率先開口的機會,芙洛拉打算先發製人,試圖掩蓋自己剛才出賣老師以換眾人順利逃脫的罪行:“剛才吃飯的時候您有給我打電話嗎?野薔薇說有這回事來著。是出什麽事了?”


    “啊,是有事,關於明天安排的。”他說著,語氣裏半點別的情緒都不見,好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那樣,“跟我一起去東京市區選個合適的任務地點吧,給悠仁他們用的。”


    “好的。”芙洛拉很快答應下來,但又覺得這件事不值得對方這麽跑一趟,“不止這個吧?”


    明明之前選地點也不會特意讓她一起跟著。


    他罕見地沉默一下,然後才繼續平靜道:“高層有個任務想給你。”


    這句話格外簡短,但蘊含的信息量卻相當大。


    比如,他居然還在像關注低年級學生那樣關注她的任務表。


    倒不是說這事是什麽獨一無二的罕見。


    事實上,對於每一個剛入一年級的學生,五條悟都會在忙死之前,盡可能地抽出幾秒鍾時間去看兩眼他們的任務表,確保他們不會莫名其妙卷進什麽不該出現的高危任務裏。


    尤其是今年出了個虎杖·宿儺容器·高層誘捕裝置·悠仁的情況下。


    當然,許多時候實在忙不過來的話,他也確實來不及看。


    不過如今,芙洛拉都已經是進入實習年,算是畢業了的學生,還是能接國外複雜任務的特級,怎麽想都沒必要再花時間看她的任務表才對。


    這麽想著,驚訝歸驚訝,芙洛拉還是點頭接話道:“您想讓我接嗎?”


    五條悟看著她。


    看不見眼睛,但視線籠罩的感覺在。


    於是她繼續說:“您都已經知道我的任務內容了,說明肯定早就評估過。如果您不想讓我接,那我就不接。”


    但直接拒絕高層的指派,那就相當於得罪那群咒術界的權力中樞,這絕不是一件小事。


    “拒絕的話會被盯上哦。”五條悟提醒。


    “又無所謂。”兩年多時間過去,她早就不是剛進學校時,那個一聽到高層想對她死刑就心理壓力巨大的新生了。


    說完後,芙洛拉又毫不猶豫補充:“我隻聽您的。”


    五條悟聽完笑起來,然後才解釋:“其實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麽很複雜的任務,就是玩個遊戲。”


    “遊戲?”芙洛拉茫然。


    緊接著殺進兩人之間的是釘崎野薔薇的尖叫聲:“學姐——!!!”


    她回頭,看到野薔薇正舉著手機朝她塞過來:“聽說你包.養了五條老師!你上熱門了!”


    “什麽?”芙洛拉更茫然。


    隻見花花綠綠的屏幕上,赫然是剛才廣場上他們幾個被錄像的視頻,還有五條悟被一群粉絲包圍的照片。


    下麵全是在哀嚎著:


    “東京最貴的五條老師已經被包.養,豈可修”


    “有沒有人認識這位超級大富婆,她到底在哪裏約到這麽還原的卡密來cos。我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別的我都可以放手,請大人分我一隻狗卷棘。”


    “夏油大人呢?!我是夏油大人的猴,沒有夏油大人活不下去!”


    “就算被裏香掐著脖子我也要說——我和憂太也是純愛啊!”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放眼望去,界麵上全是被漫畫劇情創得生不如死,拚命想要cos拯救世界,餓得嗷嗷叫,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決堤而出一瀉千裏,化作新世紀日本暖流碾壓千島寒流勇往直前掃平白令海峽的盛況。


    她驚呆了,立刻辯解:“這是謠言!誰說我包.養老師的,根本沒有這回事!”


    那邊站著的人民教師無辜舉手:“啊,抱歉,可能是我說的。”


    芙洛拉猛然回頭,淺翠色的眼睛不可思議瞪著對方。


    “反正芙洛拉都包下其他同學了,順便包一下老師很合理吧?這樣一來,明天去市區的行動也很方便了嘛。”他毫無心理負擔地說著。


    “不過‘包.養’什麽的,我沒這麽明確地講過。隻是說被芙洛拉定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接其他人的約單而已。”


    “您的措辭很糟糕啊!這聽起來跟‘已經包.養’沒區別吧?!”


    “是嗎?那就明天見啦。”


    “別走啊!玩遊戲的事也沒說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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